范氏父子隨著青風一起過來了。
范杰領頭,范鹿跟在他的身后,旁邊還帶著一個小廝模樣的人。
云霆霄臉上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好像看誰都不待見似的。不過還是起身相迎。
范杰連忙給云霆霄行禮道:“下官見過世子爺。”
云霆霄只道:“范大人客氣,請從坐。”
周翼虎此時站在云霆霄的身后,不由得暗暗打量著范杰。
范杰三十六七歲的年紀,中等身材,圓臉,面黑,留短須。這人看似長相普通,實則雙眼飽含精光,一看就是個不簡單的人物。武庫司是個肥缺,能穩坐武庫司員外郎的人,必定是人情達練都萬般謹慎、出色的人物,不能小覷。
再看范杰身后的范鹿,身高八尺有余(一米八五左右),生得虎背熊腰,十分健碩。可是他卻長了一張娃娃臉,膚白唇紅,兩頰肉肉的,一雙圓圓的眼睛像銅鈴一樣,不會讓人覺得兇,反而添了幾分孩子氣。
這么孩子氣的長相,配上莽漢一般的身材,這樣的組合,還真的是很違和。
也幸虧周翼虎早就練就了凡事不喜形于色的本事,不然的話,真的會失禮的。
至于范鹿身后的小廝,長得矮小嬌氣,周翼虎只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范家人也是不懂事,把小廝帶進來做什么?
那邊兩個人已經寒暄完了,周翼虎便上前一步,給范杰見禮。
“見過范大人。”
“免禮,免禮!”誰都知道這位周小將官職不大,可是與云世子關系非常好!云霆霄雖然是世子,可是手中并無實權,別人巴結他,不是看重云家,而是看中了他身后的平南王府和無量真人。
也就云鵬是個傻蛋,拿自己的嫡子當草。先不說平南王府到底是天家血脈,就算這些年漸漸勢衰了,也只是子嗣不旺而已。可到底老王爺還在世,他平時行事雖然低調,但是大事上絕不馬虎;平南王世子是個能文能武的,子嗣又多,將來襲爵以后,肯定是世子爺的一大助力!那可是娘舅啊,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再說無量真人,那可是先皇賜封的大國師!若不是他老人家喜歡這些俗事功名,只怕早就成了權傾朝野之人了!只有像云鵬那樣糊涂的人,才會把無量真人這尊大佛,當成是裝神弄鬼的神棍!
“大郎,見過世子爺和周侍衛。”
范鹿走了過來,抱拳行禮,“見過世子爺,周兄弟。”他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兩分執拗的憨氣,不過卻一點也不討人厭。
他自來熟的稱周翼虎為周兄弟,卻無人覺得這個稱呼不妥當。
這大概也是人家的本事了。
眾人各自落座。
范杰說起來意,果真是為了范鹿而來。
“……這孩子自幼身體不好,我費心費力的托關系,找門路,才求到了武當山,給他掛了一個記名弟子的身份,讓他留在武當山習武。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孩子已經完全不像小時候那樣病歪了,我看著他身體還成,武藝也過得去,就把他接了回來。”
范鹿壯得像頭熊似的,小時候竟是個體弱多病的?
云霆霄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周翼虎板著臉,一言不發,看不出來什么情緒。
打扮成小廝模樣的范英娘,偷偷的抬起頭來瞧了周翼虎一眼,哪成想那人精怪,一雙虎目帶下掃了過來,嚇得她連忙低下了頭,再也不敢東張西望了。
即便是這樣,那道冷冰冰的目光依舊是在她的身上打了兩個轉,才調開。
范英娘覺得自己后背上都見了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范杰像是沒有看到周翼虎的異樣似的,又對云霆霄道:“世子爺怕是不知道,這孩子特別擰巴,認準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剛回來就聽說了周侍衛的事,覺得周侍衛是個高手,巴巴的讓我帶著他來見見……”
誰都知道云世子天資聰穎,在他面前九轉十回的費心思說話,還不如直來直去的,更能合他心意一些。
主要還是周翼虎最近半年都不怎么下場打擂了,所以范鹿想見人又見不著,這才求著范杰帶他過來。
云霆霄對范杰的印象很好。
范杰是寒門士子,能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范家現在是范杰做家主,那頗三親六故的,都是倚靠著他們這一支過活。范杰的發妻,只是個落魄秀才的女兒,無才無貌,可是性子溫順,樸實本份。聽說當年范杰的同窗好友來找他小聚,家里勉強湊出一桌酒菜來招待朋友,可是破落的院子里,卻沒有擺酒的地方。范杰的發妻就拿了一塊自己編的蘆席,去湖邊挑了一塊平整的地方,將酒席擺到了湖邊去,還網了新鮮的河蝦,小魚酌酒招待客人。
可見范杰的妻子,也是個有急智,凡事以夫為先的人。
范杰坐到如今這個位置,卻從來沒有嫌棄過自己發妻,而且他連個侍妾都沒有,就連上司送的美人,也讓他千方百計的打發了出去。
別人笑話范杰取了個不堪的河東獅,范杰卻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們:自己老妻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孝敬父母,甚至于連自己的弟妹,也是她帶大的,還幫他們成了家!當年范父去世時,他剛巧外放為官,趕不回來,還是發妻代他治喪,在父母近前盡了孝。
所以范杰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這些有什么不對的,或者說,他不覺得自己夫綱不振。相反倒是覺得,自己怎么做,也是虧欠著老妻的。
范杰有二子一女,皆是嫡出。武庫司員外郎是個肥缺,可是范杰卻是兩袖清風之人,連圣上也說,他是廉吏。
這是極大的贊譽之詞。
所以云霆霄對范杰的印象非常好,妾是亂家之本,只是頭腦清醒,目光遠大的人,才不會被迷惑。
云霆霄一直聽著范杰的話,猜想范鹿是想參加武舉,所以想事先探路,跟幾個厲害的人切磋一下。
“周侍衛就在眼前呢,范公子有事,不如跟周侍衛直接說。”
這是松口了!
范杰沒想到云霆霄這么好說話,大喜,轉而把視線調在了周翼虎的身上。
范杰卻在周翼虎的身上,看到了老成持重這四個字!想到他平時的風評,再想到他從不在外人面前吐露自己的身世,范杰心里不免打起了鼓。不過,他卻裝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直接對周翼虎道:“周侍衛,是我們冒昧唐突了,實在是犬子仰慕你的聲名,這才不請自來。”
周翼虎的目光輕飄飄的在范鹿身上打了個轉兒,道:“無妨,范大人無需客氣。”云霆霄性子是什么樣,他是清楚的,若不是對這范氏父子有好感,云霆霄是不會這么說話的。
大概正是因為他們表現的老實,說話又直接,所以世子爺才會給了他們幾分顏面吧!
范杰大喜,話也多了起來,神色微窘的道:“這孩子,在武當山習武聽道,都待傻了,平日少言寡語,慣不會與人交際。”他停頓了一下,才道:“大郎,有什么話你跟周侍衛當面講好了。”
范鹿愣了一下,直接從座位上起身,沖著周翼虎一拱手,“請你跟我比試一場。”
直言直語,連一句客氣話都沒說,這樣的世家子弟,還真的很少見。
世家弟子,官宦人家出來的孩子,哪個不是察言觀色的高手?說起漂亮話來,像是不費唾沫星子似的,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倒。
這個范鹿,看起來有些傻氣,也難怪范大人要親自為他奔走了。
不過這樣的人,一般心性單純,白就是白,黑就是黑。這樣的人,真的能在朝廷有一席之地嗎?
云霆霄倒是覺得,這個范鹿,應該適合軍中。
軍中脾氣耿直的人多了去了!
范杰的想法跟他不謀而合。
他這個長子,在武當山待傻了,做事一板一眼的,還特別耿直。跟那些世家子弟說不到一塊去,也玩不到一塊去,剛回來,就得罪了不少的人。
這件事情讓他非常頭痛,可是也沒辦法。還好漸漸的大伙都知道了他的性子,也就不難為他了。
長子沒有朋友,這一點讓范杰很愧疚。若不是他常年在外,家里的事情都不經手,孩子當年也不可能出事。后來因為家里沒錢,直接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間,范杰毫無辦法,這才求了朋友四處打聽,把孩子送去了武當山。
可以說范杰今天的不通世故,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故而范杰內疚,希望范鹿能通過武舉進入軍中,交幾個性情相近的朋友。
所以他在一旁幫腔。
“周侍衛,犬子好武成癡,只是想跟你切磋一下,并不惡意。”范杰點到為止,說不出來讓周翼虎直接跟兒子較量的話。雖然自己的官位要比周翼虎高很多,但是周翼虎畢竟是云國公世子的人,而且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位周侍衛的身份也不會太簡單,他用官威壓人,根本就是自討苦吃。
讓范氏父子驚訝的事,周翼虎竟然同意了,而且他答應的很痛快,以至于范杰準備好的說辭都沒用上。
“真的,你同意了?”范鹿果然帶著幾分孩子氣,說話的時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向周翼虎,讓后者有點尷尬。
周翼虎微微調開視線,目光落在遠處,輕聲:“嗯”了一下。
范鹿的娃娃臉上,帶了幾分興高采烈的意思。
扮成小廝的范英娘莫名其妙的佩服起周翼虎來,她大哥平時在家寡言少語的,除了練武,就是講道,每天固定那個時間睡,那個時間起來,說話都是同一個語氣,跟誰都不冷不熱的。
可是現在,大哥的眼里多了不少神采,全都是因為那個姓周的,愿意跟他切磋的關系?
太不可思議了。
“你什么時候跟我比?現在嗎?”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范杰連忙出來打圓場,“鹿兒,這事兒當然要看周侍衛方便。”
“那他現在不就沒事嗎?怎么就不方便了?”
云霆霄忍著沒笑,倒是范杰,知道兒子又兒了倔,一時間為難不知道該怎么回話好。
“確實沒有什么事?范公子想跟我在擂臺比試?”
范鹿點頭如搗蒜。
這下子,范英娘都想捂臉了。
云霆霄就道:“也好,你二人切磋武藝,點到為止,也不用非要挑個黃道吉日來。”
范杰心知他這是打圓場呢,連忙起身感謝。
“不過,既是切磋,也該有個彩頭才是。”云霆霄也不是真要賭什么,范杰一向以清廉著稱,彩頭什么的,也法這是玩笑話罷了。
“彩頭?”范鹿不太明白,問范杰,“爹,那是什么!”
范杰有撫額的沖動。
他跟云霆霄解釋,“這孩子才回來不到半年,讓世子爺見笑了。”
云霆霄卻并不介意,他讓青風去通知擂臺那邊,空出一個高臺來,然后對周翼虎道:“范公子可是武臺山出來的,你要小心了。”
周翼虎一本正經的道:“是。”
很快青風就回來了,“爺,擂臺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兩位過去了。”
云霆霄點頭,帶著人過去。
有不少人聞迅來看熱鬧。
一來周翼虎有半年多沒下場了,總有好事之人想看看他的功夫是精進了,還是懈怠了。
二來這個范鹿在圈里也小有名氣,他回來不到半年,就得了一個“一根筋”的雅號,還因這半年來,在臺上打敗了不少習武的好手,所有名聲大噪。
兩人很快在擂臺上站定。
身高相差無幾,年齡也相當的二人,看起來都很有實力的樣子。
哪個也不容小覷。
范英娘站在擂臺下面,都替他們捏了一把汗。
她不同于一般閨中女子,身上也是有功夫的,習的是女子適練的柔派功夫,所以兄妹倆平常就把切磋當成溝通。
“請。”范鹿做了一個道家的揖禮動作,然后又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周翼虎沖他抱了抱拳。
二人起手勢,雙目皆是爆出精光。
突然,范鹿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