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知道她想說什么,從白焰回到天樞殿開始,她就很清楚,這個問題無法回避。而如今山魂和香谷的事情,使得這件事越來越讓她身邊的人不安。
大香師的門檻是香境,跨不過這道門檻,任由你身份多尊貴,有多高的才情,都無緣于大香師。為什么藍靛和鹿源,以及天樞殿的殿侍長等人,都很反對白焰接任鎮香使的位置,卻也沒有明著出聲反對。一自然是因為這是她的決定,旁人反對無效,而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清楚,沒有香境能力的白焰,是不可能得到那個位置。
然而,現在“山魂”的出現,再有川連的香蠱幻術為證,使得那道門檻變得不再那么不可逾越。如果他真的動了心思,或者僅是他手下那些人替他覬覦這個位置,他就比任何人都有實力來爭奪這個位置。
他手里存有的人脈,對天樞殿而言實在太危險,用得好了,是助力,若用得不好,那便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劍,隨時能劈下來!
藍靛單膝跪下:“請先生收回鎮香使手里的人。”
只有鎮香使交出那些人脈,才能證明他確實并無二心,主動權也才真正掌握在安先生手里,如此天樞殿才是真正的銅墻鐵壁,外敵無法入侵。若鎮香使不愿交,那亦可證明他果真藏有禍心,安先生便需要早做決策。
安嵐久久不出聲,鹿源走進來,輕聲道:“我知道先生為難,可這件事先生早點做決定比較好。鎮香使手里的那些人,若是被旗殿侍長知道了,天樞殿的各大主事亦會都知道,到時香殿上下定會因此而慌亂。再加上香谷的人不安分,鎮香使和香谷又打過交道,并且……鎮香使和香谷的交情一直曖昧不清,旗殿侍長定會以為鎮香使是跟香谷勾結,那個時候人心一亂,就再難壓住了。”
安嵐站起身,漠然地看著窗外,陽光被窗欞剪碎,輕飄飄地灑到她身上,落了一地的斑駁。
他們并非覬覦鎮香使手里的那些人脈,而是,需要她開口去試探白焰的態度。
她是大香師,她在不在這個位置,她都是大香師,她的天賦和名望不會因為這個位置而改變,但跟著她的人卻不一樣。倘若萬一她不在這個位置了,他們便會紛紛被別的人替代,早晚而已。
她忽然想起,安丘離開時跟她說過:你享受了權力,就要擔負起責任。
她轉頭,看著永遠一身男裝的藍靛。
刑院是在最散亂的時候,交到藍靛手里的,那時白廣寒忽然離開,景炎公子亦跟著失蹤,她進入天樞殿還不足兩年,就被白廣寒給捧到了大香師的位置。那個時候,要掌控刑院這把利劍究竟有多困難,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個時候,若沒有藍靛,她知道自己無法順利收服刑院。
還有天樞殿那么多內務外務,若無鹿源事無巨細地都幫她打理,凡事都替她提前想好準備好,這些年,她這個位置不會坐得這么舒服。
還有旗殿侍長,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忠心不二,盡職盡責。另外下面各院的掌事,同香殿的殿侍長殿侍香師等,哪一個沒有一些關系在,這上下,是牽一而動全身。
她已不是當年那個為了追逐一個人的腳步,為了心中的,為了不敢訴之于口的夢想,可以毫不猶豫,奮不顧身的小香奴了。那時的她,卑賤而弱小,渾身上下就那一條命而已,還不值錢,除了金雀和婆婆,無人在乎。
靜默良久,安嵐終于開口:“你去聯系施園吧,問他想不想回刑院,他若愿回來,之前是三掌事,如今可升二掌事。”
藍靛心里頓時亮堂,即道:“是!”
這是在問施園,但其實是借著施園來問白焰,愿不愿交出手里的人。
安嵐看著窗外,淡淡道:“去吧。”
藍靛應聲,看了鹿源一眼,然后才消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鹿源看著那個站在冬日薄陽下,略顯單薄的身影,便拿起旁邊的披風,走過去,披到她肩上:“先生病才剛剛好,別又著涼了。”
安嵐微微轉頭,他便看到她插在上的簪子,默了片刻,就微微一笑:“先生未曾盤過這樣的髻,很適合您,非常好看。”
安嵐頓了頓,轉身走到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
剛剛還以為他不會,卻不想就連這種事,他都能做得這么好,甚至比侍女給她盤得都要好都要穩,這天下,似乎沒有他學不會的事情。
見她久久不出聲,鹿源道:“先生莫擔心,鎮香使不會不明白先生的難處。”
安嵐道:“我不是擔心他會不會明白。”
鹿源道:“先生是在想他會不會答應?”
安嵐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覺得,他會答應嗎?”
鹿源沉吟一會,才道:“興許不想答應,但終究是會答應的。”
如果他足夠看重先生您的話。這是鹿源藏在心里,沒有道出的話。
安嵐卻垂下眼,輕輕一笑:“他只要不想,就一定不會答應。”
鹿源怔住:“為何?”
“如今的他,已經不屑做口是心非之事。”安嵐轉身,坐回榻上,“那么驕傲自負的男人,身前身后皆無拖累,憑什么要做違心之事。”
鹿源道:“為了您。”
安嵐沉默,片刻后輕輕搖頭:“為了我,眼下也還不至于。”
他的過往已如云煙般消逝,他知道他不欠過她什么,即便眼下對她有那么一點點心動,有那么一些些好奇,但也不過才開始,這份情又能深到什么地步。
鹿源看著她的臉,心里低聲道,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愿意為你做任何事。
藍靛的動作很快,不用一天,就已經找到施園。
次日,長安城西市的一家小茶館內,剛剛聽說此事的徐祖當即氣憤地道:“公子,她怎么能這么對您!”
白焰正在逗一只鸚鵡說話,聞言淡淡道:“怎么了?”
徐祖看了福海和施園一眼,沉著臉道:“公子在幫她,她卻在懷疑公子!別說公子,就是我們也受不來這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