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二爺自聽說酒樓里傳出的那個故事后,這幾日就一直處在一種難言的激動中,雖然他面上不顯,但他每次提筆寫字時,筆尖都隱約有些顫抖。如果,如果李老所言是真,那么景府日后確實不必再受制于大香師,并且以后,以后香殿都將屬于他的子孫后代!
長安城內,各方對于長香殿的貪念,已開始蠢蠢欲動。
天樞殿對外的庶務,比如香材的進出,香田的管理,香行的消息,基本都跟景府有往來,其中涉及的人事很雜,若負責的人想在其中拖延一下,或者小小為難一番,都不是什么難事。自玉瑤郡主的命案發生后不久,天樞殿許多對外的庶務就被一點一點地拖慢了,短時間內或許看不出什么明顯的變化,但如果時間長了,香殿內所有事務都會因此受到影響。若是那個時候香殿再出點什么事,屆時會導致什么后果,真不好說。
千里之提毀于蟻穴。
景孝真準備出門的時候,景明忽然走進來道:“要出去?”
景孝忙走過去扶住景明:“爹怎么過來了,您身體還沒好,有什么事您吩咐下人。”
景明坐在擱著熏籠的榻上,打量了景孝一眼:“出去聽書?”
景孝面上微赧:“不是,是去書院。”
景明問:“先生病好了?”
“是。”景孝點頭,隨后問,“爹找我什么事?”
“以為你要出去聽書,便想和你一塊去,既然是去書院,那便算了,你去吧,別耽擱了時間,讓先生以為你偷懶。”景明說著就站起身。
景孝有些擔心地道:“爹想聽什么,我命人去將那說書先生請到家來,今兒又下雪了,天冷著呢,您身體不好,別出門了。”
景明道:“也好,一會我讓管家去請,你快去書院吧。”
景孝和景明一邊往屋外走,一邊道:“爹是不是想聽那個‘天道秘籍’的故事?”
那天回來,他就將在酒樓聽到的和看到的,都跟他爹說了一遍,這幾日,他爹還不時找他細細問當天的事。
景明微微點頭,在景孝肩上拍了拍:“這件事沒那么簡單,你因此莫輕信了任何人。”
景孝遲疑著問:“爹的意思是?”
景明咳嗽了幾聲,才道:“你先去書院,回來再說。”
時候確實不早了。
景明看著景孝匆匆離開的背影,再想幾日前聽到的那個故事,面上露出深深的憂慮。
景孝和石墨從景府的側門出去,他的馬車已在那等著了,他如往常般上了馬車,石墨也一塊進來,隨后馬車往書院駕去。
因下雪,又有點風,他將車窗和車簾子關得嚴嚴實實的。
故當馬車停住,他下了馬車后,才忽然發現,這里并不是書院,而是個陌生的地方。
石墨也愣住,趕緊朝車夫道:“趙樹,你怎么走錯路了,這……”
只是他這一看過去,才發現車夫不知什么時候竟換人了,換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石墨趕緊將景孝擋在身后:“你,你是誰?趙樹呢?”
那車夫跳下車,景孝和石墨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石墨有些緊張地開口:“你要干什么!”
車夫只是瞥了他們一眼:“安先生請三少爺進去敘話。”
景孝一怔:“安先生?是……安大香師?”
車夫微微點頭,并做了個往里請的手勢。
景孝推開石墨:“這是哪里?”
寤寐林外面并沒有門,自然也看不到牌匾之類的東西,他亦不曾來過這等地方,故而不知道。
車夫道:“此處是寤寐林,三少爺請吧,莫讓安先生等得久了。”
然而景孝卻道:“我如何確定你是安先生派來的?”
車夫打量了景孝一眼,拿出天樞殿的腰牌。
景孝面上一凜,心里又是詫異又是緊張,當真是安先生找他嗎?為什么?敘什么話?
一路有些忐忑地隨著那名車夫一路往里走,也無心欣賞此處的美景,直到走進一個精致的院落,看到院中八角亭內那個如詩似畫的身影后,他才最終確定,竟是真的!
車夫無聲地退了出去,石墨也被請到院子的門房內候著。
景孝小心地走進亭子,安嵐轉過臉,他不由就垂下眼。
他忘了行禮,然而對方卻不怪,反而先開口,聲音清冷又柔和:“擅自把三少爺請來,可是給三少爺添了麻煩?”
景孝回過神,忙道:“不會!”隨后又想起自己還未行禮,趕緊又行了一個晚輩禮。
安嵐待他抬起臉后,才道:“不必拘禮,坐吧,靠近來坐暖和些。”
亭子里擺著個很大的銅胎炭盆,里面的炭火燒得很旺,不時爆出噼啪的聲響,火光映照在那女子的臉上,宛若晚霞中最美的一抹,帶著魔力,讓人敬畏。
景孝往前兩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這和跟鹿羽在一塊的時候不一樣,他從未有過這么拘謹又激動的時候,他不是沒見過安先生,但以往每一次,都是有別的長輩在場,要么是父親,要么是景公,他不過是陪在一旁而已。即便是往年父親讓他去香殿送禮,也都是香殿的長史,或是源侍香接待的他,他甚至不曾跟安先生單獨說過話。
今日的邀請,令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
“不知不覺,你就長這么大了。”安嵐打量了他幾眼,淡淡一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還像個孩子。”
景孝抬起眼,見安嵐笑了,也跟著露出個有些羞澀的笑容。
安嵐問:“不好奇我找你什么事嗎?”
景孝稍微放松了些,想了一會,開口道:“先生是否有吩咐?”
安嵐看著他,反問:“你如今能做什么呢?”
景孝面上微赧,他如今……確實什么也做不來,景府的當家權不在他手里,府里的管事即便有轉變了態度的,但大都是在觀望的態度,并非真的站在他這邊。
片刻后,安嵐接著問:“孝哥兒,你想要什么?”
景孝一愣,安嵐看著他的眼睛,聲音依舊輕淡,語氣卻很認真:“近五年過去了,你還沒想過自己想要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