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里面人多,就算是竊竊私語也嘈雜得很,尚宛妗正站在了一株開花的牡丹前,神色僵硬的看著那個欺霜傲雪的少年。
韓折塵與尚奚舟不同,看起來有些文弱。身上穿了件竹葉暗紋的氅衣,看起來玉樹芝蘭,像極了畫冊里面下凡的文曲星。
他正笑著跟柳家三小姐說話,感受到尚宛妗這邊的注目,不慌不忙的扭頭看了尚宛妗一眼,含著笑對尚宛妗點了點頭。
跟自己記憶中的樣子一模一樣。尚宛妗鼻子有些酸,她沒想到過了十幾年自己還記得這個少年的模樣。
那些刻意想要遺忘的記憶,潮水般的擠進她的腦子里,臉色變得難看了幾分,昏昏沉沉的,幾乎不知今夕何夕。
韓折塵愣了一下,然后抬腳上前,拱手一禮,皺著眉頭小聲問道:“這位小姐,可是身子不適?”
尚奚舟也發現了自己妹妹的異樣,快步上前,擔憂的喚道:“元娘?”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不自覺的吟出一個名字來:“駱雙?”
韓折塵詫異了一下,心道原來這就是尚兄說的那個妹妹,果然生得不凡。然后便聽見尚宛妗對著他又喚了一聲:“駱雙?”
韓折塵對著臉色不善的尚奚舟攤了攤手,跟尚宛妗解釋:“小姐怕是認錯人了,在下韓折塵,并不是小姐口中的駱雙。”
尚奚舟滿意了,把韓折塵往自己身后一拉,正要跟尚宛妗說話,就聽到身后有人嗤笑了一聲,道:“她這是被魘住了。”
說話這人的聲音實在是熟悉,尚宛妗立馬回過神來,抬頭看去,剛看清那人的樣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冷茶潑了一臉。
要說這長邪實在是有本事,半盞冷茶一滴不漏的都潑到了尚宛妗臉上,衣裳愣是沒有打濕分毫!
尚奚舟嚇了一跳,忙掏出錦帕給尚宛妗擦了臉,回頭反手把長邪往后面一慣,怒道:“你做什么!”
眾人都被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盯著這邊,面面相覷猜測剛剛發生了什么。
尚宛妗皺了皺眉,一臉不悅的看向長邪,她是初次出現在錦都貴眷圈子里面的小娘子,被潑了這么半盞涼茶,算是出了個大丑。只怕回去之后立刻就會成為大家私下的談資了。
尚二夫人見狀,也忙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尚宛妗跟前來,問她有事沒事。
長邪一臉無辜的看著尚奚舟,攤了攤手解釋道:“她魘住了,本上師幫幫她不成么?”
“你這個人好生無禮!”尚宛宛氣不過,快言快語先開口反駁,“大姐姐不過是一時走神,你拿了涼茶就潑到大姐姐臉上,分明是故意給大姐姐難堪,還胡說什么魘住了,真是不知所謂!”
尚二夫人雖然不愛惹事,卻也是個聰明的,她看到長邪身上穿著的道袍,立馬就猜到了長邪的身份。長邪畢竟是永平伯府的客人,尚二夫人不好找長邪問罪,便轉身跟永平伯夫人討說法。
“穆夫人,我家元娘初來乍到,就算是沒有了親娘,那也是武威侯府的嫡長女,如今在永平伯府受此欺負,穆夫人作為東道主,還請穆夫人為我家元娘討個公道才是!”
她身份低微,本來就不敢在這些身份尊貴的夫人太太面前說話,就算是開口,也是撿一些奉承話來說。只是眼下這個情況,她若是不強應一些開口,只怕武威侯府在眾人眼里更成了一個笑話。
永平伯夫人上前來笑吟吟的拉了尚宛妗的手,介紹道:“這個就是長邪上師,星機老人唯一的關門弟子。”
說著看向尚二夫人,一本正經的解釋:“長邪上師不會無緣無故的對妗姐兒出手的,她既然說妗姐兒是被魘住了,那就真的是被魘住了。長邪上師不會輕易出手,在場的眾人還指不定怎么羨慕妗姐兒呢!”
尚二夫人將信將疑的扭頭四周打量了一下,果然在眾人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艷羨,這才松了口氣。
別說是尚二夫人,就是尚奚舟臉上的不豫都消散了泰半。
尚宛妗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這個世界了,自己被人潑了一臉的涼茶,居然還會有人羨慕她?
永平伯夫人轉頭吩咐紅蠟夫人:“到底是愛漂亮的小娘子,臉上是不能留茶漬的,你快帶了尚家小姐下去凈臉!”
吩咐完了之后又來安撫尚二夫人:“讓她們孩子去吧,咱們說說話。”
尚二夫人這才覺得雖然被潑了涼茶也不算失了體面,便對尚宛妗點了點頭。
尚宛妗嘆了口氣,這滿屋子的人,她總不能跟長邪計較,再說了,大家這會子把長邪當高人供著,她就算是計較,不但討不回公道,只怕還會引眾怒。
便對著眾人福了福,對紅蠟夫人道:“那就麻煩紅蠟夫人了。”
紅蠟夫人抿著嘴笑道:“不值什么,正好我對你喜歡得緊,咱們路上可以說說話。”
柳家三小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轉,忙道:“我也和姐姐一起去。”
永平伯夫人素來嬌慣她,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于是柳三小姐便跟著尚宛妗一起和紅蠟夫人出了門。
等出了暖房,尚宛妗聽到身后永平伯夫人把永平伯府世子叫上前問話:“怎么忽然間來這暖房了?你是主人家,你來了這里,射鹿亭那邊怎么辦?”
然后便聽到穆青無奈的聲音:“聽聞鐘大小姐走了,上師便不肯在射鹿亭待著了,要回暖房這邊來。我本來是要讓鳴煙陪上師進來的,可又覺得怠慢了上師,便親自帶著人過來了。射鹿亭那邊……有錦王殿下看著呢!”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走在尚宛妗身前的紅蠟夫人也嗬了一聲,卻顧忌著身后還有一個尚宛妗,并沒有說什么。
柳三小姐卻是個驕縱慣了的,什么話都敢說,當下就脫口而出:“錦王殿下支走大姐夫,指不定要在射鹿亭那邊玩什么新花樣呢!”
“姣姣!”紅蠟夫人沉聲喝道,然后扭頭笑著對尚宛妗道,“這孩子總跟沒長大似的,口無遮攔,妗姐兒你別當真。”
尚宛妗知道紅蠟夫人這是怕自己把柳三小姐的話傳出去,當下笑了笑,道:“柳姐姐快人快語,旁人聽了這話也只當柳姐姐率真,斷不會跟柳姐姐計較的。紅蠟夫人大可放心。”
紅蠟夫人見尚宛妗這么上道,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對她也多了一份好感。柳姣姣卻輕哼了一聲,并不領尚宛妗的好意。
紅蠟夫人面上有些尷尬,狠狠的瞪了柳姣姣一眼。尚宛妗心中詫異,剛剛在暖房,她與柳三小姐一句話也不曾說過,看現在這樣子,柳三小姐似乎是記恨上了她?
說話間就到了紅蠟夫人住的紅蠟閣,紅蠟夫人吩咐了人去打熱水,又轉頭吩咐自己的貼身丫鬟把洗臉用的香胰子拿來給尚宛妗選。
柳姣姣是個心里存不住事的人,趁著她姐姐跟丫鬟說話的功夫,就湊到了尚宛妗面前,石破天驚的開口質問:“你是不是喜歡三哥哥?”
尚宛妗嚇了一跳:“你說的三哥哥是誰?”
“自然是韓三郎!”柳姣姣瞪了尚宛妗一眼,覺得尚宛妗是在裝模作樣,“剛剛你直勾勾的盯著三哥哥看,我都看到了,你別想狡辯!”
難怪柳三小姐忽然對自己這么大的敵意……尚宛妗哭笑不得。
又想起剛剛柳三小姐與韓駱雙說話的樣子,小女兒情態盡顯,是了,韓駱雙那樣的少年,合該是被滿城少女放在心上的人物。
尚宛妗還記得,上輩子韓駱雙狀元及第,游街時所過之處香囊、錦帕齊飛,也不知是哪個小娘子把自己的發簪混著一起丟了出去,扎到了旁邊探花郎的白馬的眼睛,馬受了驚好一陣混亂,差點兒就踩死了人。
尚宛妗垂了垂眼睛,心里有些難過,可惜,韓駱雙只當了三天的狀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