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兒早按照平日一樣,將殿內一切打點妥當,等陽筠回來便可歇下,全沒料到太子殿下也來了八鳳殿。
武承肅自顧自走在前頭,由著八鳳殿的宮人跪了滿地,連句平身也不說。
陽筠跟在他身后不遠,低聲吩咐眾人起身。
望著武承肅的背影,陽筠心中愈發無奈。
他果然憋著怨氣,但原本還能裝作無事,不知為何忽然控制不住了。
想著接下來當要發生的事,陽筠咬了咬唇。
武承肅進了正殿后,倒沒直接進內室,反而去了書房,待陽筠也跟著進來,武承肅瞥了丁鑫一眼。
丁鑫立即會意,帶著所有人出了書房,退去正殿里頭,并將門輕輕關上。丁鑫回過頭,對墜兒、珠兒兩個說道:
“太子殿下今夜要宿在八鳳殿,有勞二位了。”
二人應了,將內室的被子換了,又把床鋪重新燙了一遍。
丁鑫看了看書房的門,心中竟也有些緊張。
太子殿下今日的態度不對,忽然就要宿在八鳳殿,即便丁鑫是個太監,也知道太子打得什么主意。也不知如此一鬧,對二人的關系是好還是不好。
武承肅卻想不了那么多,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他故作無意到處亂翻,卻發現赭色粗陶缸中插的畫少了大半,回頭看去書案上翻,也沒見陽筠抄的那沓“子衿”。武承肅略想了想,轉身去書架上翻了起來。
陽筠站在一旁,一聲也不吭。
他果然知道周繹的事了,只是不知道那方帕子如今收在哪里。既然是死人身上扯下來的,想必不會由他隨身帶著,便是他要伸手拿,姜華也會忌諱著,連碰也不給他碰一下吧。
姜華如今病著,帕子極可能還在崇仁殿,又或者由丁鑫帶來了,稍后興師問罪時,自會有人甩給她看。
陽筠就那么定定看著武承肅東翻西翻,雖然也是心疼,卻又生出幾分委屈。
若不是他二話不說就要置她于死地,她也未必要費心騙他;要不是因為心中在意,早也就不必瞞他了。一早把話說明白,惹他厭煩或是下了殺手,如今筱兒也不必非要嫁過來。
武承肅果然去拿那個檀木盒子,奈何上頭有鎖,根本打不開。
“這里頭是什么?”武承肅定定地看著陽筠問道。
“是幾枚殘簡。”陽筠笑容淡淡的,“殿下想是忘了,從前殿下問過的,還說曬簡的時候要妾身知會殿下,也要來悄悄是什么寶貝。”
武承肅跟著一笑,把盒子又放回書架上。
即便曾經裝的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比如帕子、香珠手串、往來書信之類的定情之物,如今怕也早就換了。
有鄭氏的事在前,他對事不敢抱太大希望,自然輕易地越想越歪。
武承肅因為醉酒,不禁有些頭疼,伸手扶了扶額頭。
陽筠見他頭疼,想起宴席上他一杯接著一杯,知道武承肅確實有些醉了,忍不住關心道:
“近幾日都不宜盥洗,殿下若覺頭疼,喝了解酒藥便歇下吧?”
“又沒醉,喝什么解酒藥。”武承肅沒好氣道。
“不是醉了才要喝,不過是為了明日起來頭不疼罷了。”見他沒好氣說著話,陽筠忍不住還了口。
她情知自己有錯在先,但不知為何,武承肅越是一張冷臉,她心中也更加氣憤。
“不喝!”
武承肅甩下兩個字便往門口走,親自開了書房的門,穿過正殿大廳便往西邊內室去了。
陽筠恨得直咬牙,只得跟在他后面去了內室。
殿內服侍的見此情景,紛紛裝作沒看見一般,僅敢上前幫著開門打簾子,并無一人跟著進內室服侍。
墜兒與珠兒唯恐火上澆油,并不敢此時跟著進去攪局,二人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緩緩搖頭。
丁鑫等跟著太子來的人自然更會看眼色,眾人心中均打定了主意,若里頭不叫人,他們誰也不會進去。
陽筠進了內室,卻發現武承肅就杵在門口,并沒往里走。
她剛覺得疑惑,卻見武承肅轉手就要關門。
門還沒關到一半,武承肅動作忽然一頓,親自撩起簾子,冷冷地吩咐大廳內的幾人道:
“內室不需留人侍候,我不叫人,便不要進來。”
墜兒和珠兒聽了,不免有些擔心。
太子殿下這話十分明顯,若他不叫人進去,即便娘娘待會兒親自叫人,也是不許進的。
然而這話懂是懂了,她們卻不比崇仁殿的人,只知道效忠太子殿下。
若娘娘果然叫人,她們便是拼了命不要,也是要闖一闖的。
二人悄悄交換了顏色,雖然明知里頭果然鬧翻了臉,她們進去也于事無補,卻不能讓陽筠無依無靠。
丁鑫見她二人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
殿下這是要辦事罷了,不過情緒不對、時機不好。
若太子妃確有不堪過往,殿下雖難容她,怕也要明日酒醒了才有決斷;若殿下錯怪了人,怕回頭還要小心賠罪,哪用得著她們如此緊張。
然而誰也不知道里頭情形,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加倍小心。
見太子關了門,殿中眾人剛想張羅值夜的事,忽聽見里頭落門栓的聲音。
所有人都不免愣了。
如今鎖了門,即便殿下叫人,他們也進不去吧?
珠兒咬了半天嘴唇,實在沒個頭緒,只好先做眼前的事,讓人抬了燒著銀霜炭的火盆來,放在內室門一側不遠的地方,眾人圍著烤起火來。
也不需要拿什么被褥、席子,估計這一晚沒人敢瞇上哪怕半刻。
大家靜靜烤著炭火,豎著耳朵聽里頭的聲音,奈何什么也聽不到。
見武承肅不說話,陽筠便也不說話。
他從關上了門就還是杵在門口,一動不動,兩眼直直地看著前方地上,并不朝她看一眼。
陽筠早打定主意把日前瞞下的話也說了,順便說清楚自己為何如此,但看見武承肅寒著臉,她雖有一絲懼怕,更多的卻是不滿。
從來真心換真心,陽筠自知行為有失、于理有虧,但她總覺得武承肅能感覺到她的情意。
不說別的,只說午睡醒來拉著他那一頓好哭,他便應該有了分辨。
然而氣歸氣,一想到自己理虧,陽筠就忍不住心軟。
她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勸武承肅安寢,拿過墜兒備好的帕子給武承肅勻了臉,便緩緩為其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