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的禮可是打著太子妃殿下的名號送來的。”武承思忽然開口道。
武承訓聞言不禁一愣,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是不信我說的,還是不信梁國會這么做?”武承思大方一笑,驅馬至武承訓身側,不緊不慢道,“大赦天下的恩典屬國也受了,還不能讓人家來感謝一番么?”
梁國也是燕國屬國,規制不大,人口也不甚多,加之歸附大燕已逾百年,早沒有了魏國的血性,但凡臨水內有什么風吹草動,梁國總是第一個來表忠心的。然而一旦留了心,就會發覺梁王八面玲瓏,妄圖左右逢源,哪個他都不輕易得罪。
看著武承思促狹的樣子,武承訓不禁信了他的話。看來這梁國國主倒真精明,有心來巴結,卻不說是朝圣,而說來給太子妃,實際還是為了討好武岳。
連個屬國國主都知道要討好誰,他武承訓就在臨水,又是堂堂的寧王世子,怎么竟落了下乘,不說好好謀劃出路,努力把握時機,反倒整日杞人憂天起來?
見武承訓若有所思,武承思勉強笑道:
“太子妃越是得勢,怕你越是難為。若你做得好,出頭了,人家要說你與所謂‘裙帶頭官’一般,若你做得不好,恐怕反而落得清靜。”
“說便說去!”武承訓嘴角一抽,冷笑道,“長平侯從前也沒少讓人恥笑,不還是成為一代英杰?我就不信憑我自己的本事,拿不下個‘萬戶侯’的尊榮。”
武承思聽得明白,心知武承訓還未放棄執念,長此以往,必定連他也要恨上了,不禁心中難過,片刻后他才強打起精神,裝作聽不出弦外之音一般,笑對武承訓道:
“虧你還在家中讀經史典籍,本朝便沒有個‘萬戶侯’,你到哪里拿封號去?”
武承訓聞言頓覺尷尬,忙隨便說笑了兩句,將方才的話揭過。他不過因激動忘形,一時口快,竟把心事都說了出來。也不知承思是否聽出他話中之意,又是會否放在心上,從此疏遠了他。
可若說承思不懂,為何別的不提,偏提他讀書一事?
武承訓胡思亂想,殊不知武承思卻是從他的態度里看到了疏離。
自從虞國一役后,武承訓便閉門苦讀起來。武承思心里清楚,這是堂兄想走的路走不通后,不得不為的“退而求其次”之舉。他有意裝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不僅是給君王、父兄看,也是為了堂兄武承訓,怕堂兄見他風光,觸景生情,心中愈發難過。
沒想到無論他如何小心,總還是躲不過別人敏感的心思。武承思甚至覺得,只要武承訓看到他的人,或聽說了他的事,便會如此悶悶不樂。
二人各懷心事,不覺竟沉默了一刻鐘的工夫,待回過神來自然愈發尷尬。
沉默了許久,武承訓才開口道:“可知梁國來的是哪位使臣?”
武承思不將煩惱縈懷,輕輕一笑,道:
“聽說是比得上‘謀圣’張良的那位蕭長經,蕭文遠。”
武承訓聞言蹙眉,低聲問武承思道:“怎么特意遣他來了?那蕭文遠不僅善謀,一張嘴更是厲害,據傳能說破三軍。”
武承思又是一聲輕笑,面上渾不在意。
他自然知道蕭文遠是何等人物。
蕭長經,字文遠,乃梁國國主蕭長鑠族弟,用他來比留侯,正是始于燕皇武岳。能得燕皇如此贊譽,這蕭文遠必然有才,且應當才華絕倫才是。可要說單憑一張嘴就能說破三軍,武承思卻是不信的。
據他所知,蕭文遠目前做過的最大的事,不過是說服了梁國權臣世家捐錢捐糧賑災罷了。
這又值得些什么?倒教人把他捧到了天上。
頭回聽說蕭文遠堪比留侯,武承思就十分不虞,后自己從軍,便愈發不能接受其“破敵以利口,制勝以靈牙”的聲名。
那時的武承思哪里知道,武岳之所以稱贊蕭文遠,是因為蕭文遠曾經說動他,令他因此錯過了攻打魏國的時機。
此事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大家皆以為武岳怒極,勢必斬殺蕭文遠以泄恨,沒想到武岳雖然惱怒,卻忽然生出愛才之心,非但不因此記恨蕭文遠,反而大加贊揚起來。
然而對梁王蕭長鑠,武岳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方才能解心頭之恨。
聽說此番獻禮來的竟是蕭文遠,武岳不禁苦笑,尋思良久才定了武承思出城相迎。
武承思不解其意,不知陛下為何獨派了他,還是廉王看不下去,生怕兒子不知底里吃了虧,才偷偷將這段往事告訴他的。而之所以遣了他來,一來身份相當,二來武承思如今天下馳名,靠的就是帶兵打仗,戰無不勝。
以武承思對陣蕭文遠,對眾屬國都是一個威懾。
武承思聽完父親一席話,這才正視蕭文遠其人,也才頭一次覺得天下不穩,遠比他想象的要亂上許多。
到了城郊十里處,武承思一行駐馬站定,等梁人前來。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才看見遠處塵土微揚,有一隊車馬緩緩而來。
武承思幾人立馬不動,等那隊人行得略近,果然見到黑旗上繡著的“梁”字,那字似乎是銀線繡成,經日頭一照,竟亮亮地閃起光。待梁人走近,武承思才驅馬往前兩步,迎了蕭文遠一行入城。
蕭文遠早聽說武岳派的是大燕的“常勝將軍”、年少有為的廉王府公子武承思,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幸好他此番前來只為送禮,并不是又替人做說客,否則定要被扣在臨水。
及見了武承思其人,蕭文遠也生欽佩之意,心中不敢稍有輕怠。眾人見禮后,蕭文遠還將武承訓也夸贊了一番。
梁國一行入臨水城,先將國書與禮單遞了,次日早朝時面圣獻禮,言武岳皇恩浩蕩,天下人同被恩德,說了好些贊譽東宮的話,又十分稱頌了太子妃賢德有功,宴飲直接回驛館休息,于第三日上便啟程返梁了。
蕭文遠一行走得如此痛快,倒教武岳心生疑竇,對梁國不放心起來。他讓人再三去打聽梁國一行在臨水的行蹤,卻查不到一點不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