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王宮里,周繹一路黑著臉往沈夫人屋里去。
他剛聽說沈兗氣沖沖地來,便料到是跟自己的事有關。本想擋在母親前頭,不想青英與周綽都攔著他,讓他離開。周繹略一細想,情知只有母親鎮得住那個倨傲的舅父,便順從地跟著出去避風頭。
但這不代表他能咽得下這口氣。
據門上的小廝回報說,沈兗走時垂頭喪氣,似乎在沈夫人那里吃了個癟,不少人幸災樂禍來著,然而周繹聽聞后,竟一點也不覺得痛快。
他并不針對舅父,雖然舅父非塞了個青英給他,但于其他事情上卻從未虧待過他。相反地,自己如此對待青英,反倒有些對舅父不住。
然而不想碰就是不想碰,周繹連勉強自己都不能,絲毫提不起興趣來。
剛聽說舅父打道回府,周繹便往母親房中去,他急著跟母親說話,生怕母親動了氣——即便把舅父打發了,母親想也受了舅父的閑氣,這事歸根結底總是由周繹而起。
才剛邁進門,周繹便看見父親站在母親身旁。母親低聲說著什么,父親則一臉漠然聽著。
這才是父親平日的樣子。
周繹心中冷笑。
“母親!”周繹朗聲道,直接打斷了他們夫妻的談話。
沈夫人朝他溫和一笑,只略點了點頭,便又和周道昭說了兩句,語畢望向周道昭,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周道昭先抬頭看了看周繹,接著看向門外,若有所思,半晌也沒個反應。沈夫人也不催,就在旁等著。
周繹見二人情狀,便猜所談之事與他有關,只不知道二人具體說的是何事。想來母親有什么謀劃,需得請了父親示下才行。
等了許久,周道昭忽然道:“先查明了,再跟他們講清楚。如今正是好機會,若不能把握,這么些年的工夫就都白費了——你莫要不忍心!”
沈夫人眼神一黯,咬著牙緩緩點了點頭,只說自己“心中有數,會把握分寸”,便將周道昭送出門外。
經過周繹身邊時,周道昭驀地站定,打量了他好幾眼。周繹由著父親打量,當真面不改色,待周道昭再抬腳,他便跟在母親身后恭送父親出去。
沈夫人又回頭,在上頭的胡椅上端坐畢,才問周繹來做什么。
“不過是看望母親,恐母親動氣傷身。”周繹恭敬道。
沈夫人十分無奈,搖著頭嘆氣道:“你既知道掛念我,為何不能善待青英?若非你如此荒唐,你舅父又豈會找上門來?”
周繹知道有人故意把消息漏給舅父,他大致也能猜出是誰所為,只是此事確實是他有錯,更因此連累了周家,害得母親難堪,因此還來不及分心找人算賬,周繹便來母親房里賠罪。
見沈夫人出言責怪,周繹跪地叩首,一副誠心認錯的態度,奈何口中一言不發,分明不是真的悔過。
沈夫人知道他的性子,不敢過多責備,只又勸了兩句讓他接受青英的話,見周繹還是一言不發,便打發他下去了。
周繹卻不立即就走,只是順從地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沈夫人,問道:
“母親打算如何處置?”
沈夫人一聲輕笑,似乎有些苦澀,又有幾分不屑。她微微出了片刻的神后,搖了搖頭,道:
“也折騰不了多久了。待查清了再說罷!”
周繹聞言應聲退下,心中卻不禁想起方才他進門時,母親與父親說的那寥寥幾句話。
看來父親終究是要動手了。
雖說這也是他想要的,然而真到了箭在弦上的這一天,周繹竟有些恐懼——他甚至懷疑起自己來。周繹反復問自己是否非要如此才能達到目的,奈何他人在局中,無論如何苦想也總無答案。
周綽聽說后,憋了半個多時辰沒說話,臉色也難看得很。周繹原以為三弟也與他一般看不開,不想晚上的時候周綽卻忽然來勸他。
“父親謀劃了這些年,眼瞅著就要事成,自然不容別人阻攔。”周綽低聲說著話,眼圈禁不住紅了,“要怨就怨生錯了時候,沒有周紹那樣的福氣。”
周繹雙拳緊握,良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此雖吾所求,于心卻是難安。”
周綽苦笑一聲,道:“‘緩心而無成,柔茹而寡斷,好惡無決,而無所定立者,可亡也’。舉棋不定則敗,何況天下?如今鋒芒已露,再想收斂也是不能。”
“若非因為我,想不至于就有今日。”周繹凄然一笑,道,“不瞞你說,此刻我仍舊不愿退縮,只是心中有些不忍罷了。”
“兄長這話倒教我不知說些什么好,不知是該說兄長妄自菲薄,還是太過尊大了。”周綽苦笑道,“便是沒有兄長,也總有周紹,再不濟還有我,并非因為哪個人才如此的。”
見周繹仍緊鎖著眉頭,周綽一狠心,把日間勸自己的話都說給周繹聽。
“不過是父親的謀劃罷了,你我也曾當過棋子。兄長只需袖手旁觀,由著父親謀劃便是,何須如此自苦?便是沒了你我,父親也不會或停的。更何況如今容不得我們猶豫,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兄長便是不為自己,不為筠姐姐,也總要為周家這些人罷?”
周繹聞言,笑容愈發苦澀。
周綽說得有理,便是立即事情說破,父親也不會回頭。如今再大的事都是小事,不然舅父今日這一鬧,可不會就這么輕易收場,怕連青英都送回沈家養著。
道理他本都明白,只是邁不過心中的坎,總覺得十分過錯里,他至少要有七分。事實上,這過錯父親有七分,燕皇有一份,周繹自己僅一分而已。
余下的那一分,是周紀自己不上進所致。之所以成為棄子,不過是周紀自食其果罷了。若周紀能有一點及得上三個弟弟,父親也不至于那樣狠心,舍得將其推出去。
沈羽房里,出去查探消息的婢女正躬身而立,低聲說著打聽來的消息。
“六柱如今已被關起來了,奴婢另外找了人替他,對外只說他吃錯了東西,腳軟得厲害,要在家里歇兩天。”婢女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