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高陽國的訃告終于入燕。
摘星和采月聽見了,竟不約而同想起陽筱這兩月的異常,心中均十分不安。
采月雖然愚笨,卻不是傻子,只是嘴拙口快而已。至于摘星,更是一個有心人,比旁人要沉得住氣一些。
訃告說得清楚,陽曦是九月里薨逝的,算算日子,正是陽筱進東宮前幾日。
好巧不巧的,陽筱往八鳳殿走了一遭,紅著眼睛出來,之后便一直悶悶不樂,若不是因為知道了陽曦的死訊,還能是因為什么?
訃告抵燕這日,陽筱將二人叫了過去,告知了陽曦的死訊。
摘星倒還罷了,不過有些傷心,流了一會淚,采月哭得倒兇。
因心中有所疑惑,也怕采月把陽筱給哭煩了,摘星忙告了罪,帶這采月回到摘星自己的房中,又拿帕子又倒茶水,輕聲哄她不要亂了規矩。
“夫人哭得,你我可哭不得。”摘星輕聲道,“你我都是陪嫁入燕的奴婢,哪敢還惦記著舊主?私下里哭一會子也就罷了,千萬不敢在人前落淚。”
采月哭聲漸止,卻仍舊淌了半晌眼淚。
待淚也稍稍止住之后,她才嘆了一口氣,問摘星道:
“你說,國主那么好的人,怎么忽然就沒了呢?”
摘星有意提醒采月又失言,但看她哭得傷心,一時也不好開口。左右也是在自己屋中,失言也僅此一回罷了,若采月再有錯失,自己再提點兩句也不遲。
“國書里說是急病。”摘星輕嘆道,“我瞧著高陽國主平日身子也是好的,許是痢病一類罷?這人生無常,對眾人皆是一樣,哪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呢?許多時候,偏是那些惡人活得更久一些。”
采月并沒意識到摘星稱陽曦為“高陽國主”。
她略想了想,不知摘星口中所說“好人”“壞人”要如何界定,但她也不糾結于此事,繼續議論其陽曦之死來。
“我瞧著國主身子也是很好,且高陽又有長老,又有巫醫,更有許多醫官在那里守著,便是痢病,也不難治罷?”
采月說著,略頓了一頓,忽然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
“怎么我覺得夫人早兩月就知道此事了呢?就是九月廿二那日去東宮,太子妃殿下把咱們支開,只留了夫人在正殿里頭,二人說了半晌的話。待夫人出來,雖重新勻面敷粉,卻仍舊看得出是哭過了的,鼻尖紅紅的,眼睛也腫得好高。”
摘星也早想到這點,卻不敢宣之于口。也因如此,她才怕采月哭喪令陽筱心煩,急忙把采月拉了出來。
聽見采月也說懷疑,摘星未免有些懊惱。自己方才拉了采月出來,似乎有些欠考慮了。陽筱跟個人精一般,最會察言觀色,保不齊現在已經知道她有疑心。
若被陽筱懷疑了,之前一番“投誠”也就白費了功夫,下場依舊難料。
摘星聽見采月說,忙正了顏色,輕聲呵斥采月慎言。
“這屋里只有咱倆,我才敢說心里話,在人前自是一句也不敢說的。”采月眉頭似蹙非蹙,眼中有三分悵然,竟當真不再說話,就那么發起呆來。
摘星見了,心中又有些不忍,她遲疑了片刻,終于下決心開口。
“你說的我也曾疑心,只是夫人不提,這事你就要當做沒有一般,跟我也不該說這么許多。”摘星搖了搖頭,頗為無奈,道,“你也該有些城府了,才剛說哭就哭,也不怕煩著夫人。”
采月知她言下之意,聞言不禁癟了嘴,心中生出兩分惶恐、兩分忐忑。可她的性子終究是憋不住話,尤其摘星對她說了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話,采月哪里還會對她隱瞞?
幾乎想也沒想,采月就問出口了口:
“既然夫人早知此事,為何不告訴咱們?”
“夫人提前知曉,并不告訴你我二人,也是規矩如此。咱們既已入燕,往事便該都拋諸腦后,哪有還為高陽國主哭喪的道理?”
采月眼圈一紅,低聲道:
“國主待人那般好,就為了二公子潑了我一身熱湯,還掀了桌子給高夫人看臉色。我心中感激,乍聞此事難免傷心。”
摘星有心說陽曦掀桌子并不是為她,卻終還是沒說出口。不管怎樣,陽曦是個好人,這話倒是不錯。
而陽筱知曉陽曦已死卻瞞著她倆,斷不是為了所謂的規矩。
憑摘星對陽筱的那點了解可知,陽筱從來不是個死守規矩的人。
見采月一副懵懂模樣,摘星不禁有些焦急,生怕采月一張嘴誤事,恐有一日要連累自己也未可知。
她略一思忖,決意訓誡一番,便沉了臉色,順勢勸采月道:
“夫人要怎么稱呼、怎么傷心,都不會有人非議,你我如今已經是寧王府的下人,方才你也太不忌諱,怎么還稱高陽國主為‘國主’呢?旁人高看我們一眼,只因我們是夫人陪嫁,是高陽王宮里頭出來的,你我心中卻不敢如此想。你從此定要慎言,時刻記著自己是寧王府的奴婢。”
采月有些委屈,可摘星說的道理不錯。她認真地看著摘星,點頭應了下來。
自此,采月愈發敬重、信任摘星,而摘星因心中有所猜疑,愈發小心翼翼起來。
陽筱也猜到她二人會有疑心,可她并不甚在意。
一來陽筱有心悔過,又有幾分泄氣,竟覺得旁人指指點點、背后議論都是應當,哪怕陽楌忽然來信要她償命,陽筱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
二來,左右摘星兩人也沒亂說話,便是心中有猜疑又能如何?又不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自己也不是專為了逼死叔父才寫家書,她倆也不至于打抱不平到如此。
猜疑管得了什么?
這天下之大,猜東猜西的多了去了,自己還猜疑了高氏那么久,到頭來不也是一場空么?
收到訃告之后,陽筱難免又傷心了十數,所幸她早就知道陽曦已死,已為此事傷心了近兩個月,如今倒不至于整日懨懨。
她只是不知自己是否要寫封信回去給陽楌。
畢竟訃告入燕,自己若裝聾作啞,怕更要讓陽楌誤會她是成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