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二九一回 短志氣

銀子在地上滾遠了,在幾乎一點聲音也不聞的八鳳殿里顯得十分清晰。

然而并沒人去撿。

也沒人搭話。

一旁的力士和內侍瞥了一眼,便又目不斜視了起來。

看著那塊銀子,秀橘有些猶豫。

若去撿了,勢必要被人笑話,說偌大個宜秋宮連五兩銀子落地都值得折腰;可若是不去……衛氏如今死的死,散的散,銀子對衛良娣來說只有越來越少的道理,這五兩銀子雖然不多,以后卻沒處去賺了。

想到這里,秀橘終還是一咬牙,過去把銀子拾了起來。

手摸到銀子的那一刻,秀橘才有些明白,這春桃平日看著憨厚,原來也是一肚子壞水,分明就是八鳳殿特意派來攔她的。

可衛良娣如今生死不明,即便自己轉醒,也需要有醫官看著,也要有人參吊著,今兒這口氣秀橘必須吞下去。

她撿起銀子,轉身又要去求春桃。

春桃見她耐性子撿銀子,也覺得秀橘不容易,便不再刁難,給秀橘指了條明路,讓她往庫房那邊去尋墜兒。

“娘娘平日就說墜兒姐姐最有學問,因此墜兒姐姐往來書房,娘娘并不嫌吵。但凡有什么要緊事,都是墜兒姐姐去書房通報的,姐姐且去庫里尋墜兒姐姐便是。”

秀橘千恩萬謝,有心把手里銀子給春桃,一來謝她明言出路,二來以后有事相煩也容易。可她卻又怕春桃真的收了,宜秋宮便少了五兩銀子的使用,心里不禁躊躇起來。

春桃心里感嘆,催著秀橘去庫房,把她的銀子也推了。

秀橘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一路快步到了庫房,開口就求墜兒。

墜兒見她求到這來,知道必是在外頭受了罪了,也不再為難,假意吃驚,問了大致情形,便拉著秀橘往正殿走,一邊走還一邊不住口地埋怨秀橘,道: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過來?若耽擱了可怎么好?娘娘正在抄經,一會兒我先進去,你在外頭候著,聽著叫你你再往里頭走,若不叫你你就耐心等著。”

秀橘雖不愿等著,倒也無法。想起春桃方才的話,她神使鬼差地問了一句:

“娘娘抄經時不許人攪擾么?”

墜兒心中雖有些奇怪,但還是順口答道:

“娘娘從小抄經便是如此,最鄭重不過。”

秀橘聞言不禁有些赧然,想到春桃方才半句虛言也無,又未曾收她的銀子,自己還心存懷疑要找墜兒求證,真是小人之心了。

待看到春桃就在門口時,墜兒心中有了數,知道春桃方才拿這話擋著秀橘。幸好自己說得模糊,不至于讓秀橘起疑心,知道她們幾個早就算計好了要為難她。

墜兒在殿門口站住,讓秀橘就等在這里,自己進殿去,轉進了書房。

陽筠聽說秀橘終于求來了,卻沒立即說話。

她原也氣得要命,想要晾秀橘一時三刻,然而才寫了三五個字,她便意識到如此實在不妥——畢竟是在抄經,心中戾氣被化去大半,陽筠忽然覺得自己太過狠心了。

左右衛良娣逃不過這一遭,即使活著以后也掀不起風浪,便救她一命又如何?

陽筠住了筆,讓墜兒吩咐春桃跟著秀橘過去,到宮門口通報,盡快請醫官去宜秋宮。

墜兒答應了一聲就往外走,片刻也不耽擱,把陽筠的吩咐跟春桃說了,便打發她倆往外去。秀橘還要謝,被墜兒訓斥兩句,說她不分輕重,便也不虛客套,果真跟著春桃去傳醫官。

宮門上的見春桃來了,一改先前的態度,飛快地去傳醫官。

醫官片刻即至,跟著往宜秋宮去,又是扎針又是灌參湯,忙活了兩三個時辰,好歹是撿回衛良娣的一條命來。不過命雖撿了回來,人卻有些瘋癲之狀,不是呆呆傻傻地瞪著眼,便是滿地亂跑嚎啕大哭。

整個宜秋宮的人都灰了心,跟著秀橘、香草攔著衛良娣,卻被衛良娣撞跌了好幾回。好容易挨到了晚膳前后,衛良娣卻沒吃飯,只把醫官開的藥喝了。也不知她是鬧累了還是困了,又或是那藥有些效用,衛良娣這會子才消停下來,終于被哄著上床睡了。

秀橘此時十分懊惱。

若不是她以己度人,以為八鳳殿只會看熱鬧,甚至要落井下石,衛良娣也不至于被耽擱,如今怕還精神著摔東西呢。

正哭著,秀橘摸到自己袖子里那五兩銀子,忙喚過香草來內室看著,自己把庫房的鑰匙并衛良娣的體己銀子都好生收了,鎖在內室的箱籠里頭。

以后要過活,都指望這些了罷?

也不知道是否還有以后。

秀橘收東西時,香草就在旁邊看著,她與秀橘一般心思,自然猜到秀橘心中何想。二人不過對視一眼,便不約而同落下淚來。

武承肅在外頭用了膳才回宮,一邊更衣,一邊聽崇仁殿的內侍稟今日之事。

當聽到八鳳殿本來派了春桃出來,卻被秀橘的自以為是氣了回去,武承肅忍不住嘆了口氣。

說到底,陽筠還是不想留著衛良娣的。

之前他提到武岳如何發落衛氏,又說不知衛良娣要怎么處置,陽筠便故意略過這句不提,今日雖然為了大局幫忙叫了醫官,可宜秋宮的人那般不曉事,只怕陽筠的心結卻比之前更難解了。

他對衛良娣雖沒有真心,倒也有些情分在,又有瓀哥兒擋在那里,真要處死衛良娣也不容易。

再晚一些,武承肅便聽說衛良娣有瘋癲之相。又過了兩三日,衛良娣還是不好,武承肅心里反倒輕松了許多:如此一來,他和陽筠也不需為難,瓀哥兒也可以抱給別人養著,以后便都能安穩了罷?

這日夜里,武承肅獨宿崇仁殿,準備著明日一早去迎周紀。

也不知那個周紀什么模樣,與周繹是否相像?不知他氣度如何,學問又如何,這會兒是否也在猜測武承肅其人?武承肅思來想去,竟有些難以入眠。

他心事實在太多,所幸來的只是個周紀,而不是周繹本人,因此只想了一會兒,武承肅便又琢磨起瓀哥兒的去處了。

還沒等他想明白把瓀哥兒給誰養,丁鑫忽然在門上輕聲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