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閨戰

四·繼母

宋老太太在玉書服侍下用完湯藥,略微蹙了蹙眉,問道:“去了祠堂?”

黃嬤嬤面上現出些哀戚之色,點點頭道:“正是呢,在祠堂里跪了半日,也哭了半日。就連老奴看著,心里也發酸。”

宋老太太沉吟了半響。

先頭老二的媳婦兒是個再好不過的,家世顯赫,詩書傳家,難得的是心腸極好卻又性情和順,嫁過來三年就為老二添了一子一女。

當初為了求娶崔氏,還是老伯爺親自去請的冰人.......

可惜命薄,難產生下了宋琰之后就香消玉殞了。

這些年來,她看在當年崔氏的份上,總是對宋楚宜跟宋琰姐弟兩個偏愛幾分。誰知這小六兒看著精明,卻是個沒心肝的。

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全分辨不出來。

日子長了,宋老太太的耐心漸漸的就被磨得差不多了。

崔氏的情分再深,也經不住這么磋磨。

畢竟現在的這個二太太李氏也是她的兒媳婦,生下來的也是她們宋家的兒孫呀。

如今聽說宋楚宜竟在崔氏的牌位前哭,宋老太太倒是吃了一驚。

才剛老三家的鬧起來,宋楚宜也沒見高聲爭論一句可是這事兒,明明她是占理的。宋楚蜜比她大,動了小的總是不對,何況還叫她病了一場差點丟了小命。若是換做一月前,宋楚宜醒過來第一件事怕就是跑到寧德院來鬧的不可開交了。

病了一場,怎么性子也好像也變了似地?

“結衣,你說六姐兒是不是有些變了?”宋老太太看著廊下幾個丫頭打絡子,問的漫不經心。

結衣是黃嬤嬤的閨名。

她想了想,點頭道:“是有些變了。六小姐心腸是好的,就是性子急躁了些,現下若是把這急躁的性子改了,也是大好事啊。”

畢竟帶著崔氏女的血脈,長得一副極好的模樣,雖然才七歲,圓圓的一團兒,但眉眼精致,笑起來像天上的月牙,令人忍不住看著就心生愉悅。

大周一朝因為曾經出了個女皇的原因,女孩兒們的地位都不算低,未出嫁前在娘家更是嬌客,都是千尊萬貴捧著長大的。

宋楚宜因為是崔氏生的,有博陵崔氏的血脈,又自幼失怙,因此更加得老太太青眼,被寵的無法無天成日里拈酸吃醋、打雞罵狗的惹人討厭。

老太太是憐惜她,卻并不想養個不知禮數,不識進退的蠢丫頭。

她們這樣有爵且又興旺的人家,規矩乃是第一要務,家風比什么都要緊。

想到前陣子宋楚宜出門時得罪的人,宋老太太瞇了瞇眼睛,淡淡道:“再看吧。”

希望小六兒是真的懂事了,否則......

宋老太太腦子里現在想些什么,宋楚宜大概都猜得到。

前世是她豬油蒙了心,一腔心思都掛在了一個男人身上,什么家族榮辱什么外家親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而今重活一世,才發現所有的東西都不會永遠是你的,你若不懂得珍惜,遲早都會失去。

比如老太太的庇佑還有父親的寵愛。

而這些東西,前世她并不放在心上,直到她嫁人了,到了婆家,才知道來自娘家的支持跟嫁妝究竟有多重要。

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可以重新活一次,可是既然有了這個機會能重新活,她就要好好活,把上一世得不到的想要的通通都拿到。

而第一步,就先得要找個靠山。

繼母李氏是決然不可能了,上一世就是李氏跟宋楚寧的糖衣炮彈把她給轟得粉身碎骨。而她的親爹也不能說完全靠得住通常來說,嬤嬤們一直在后議論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還是有些道理。

她是他的女兒,可宋楚寧也是他的女兒。

她記得生病時宋毅在一旁也曾憂心不已,卻也沒法忘記,李氏處心積慮把她給養廢了,就是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

心思飛轉間,她已經進了二房的正院。

二房一家如今都居住在一座兩進的小院子里,前頭是宋毅的書房,后頭正房是李氏的住所,兩邊跨院里分別住著她與宋楚寧兩姐妹。

徐媽媽早就在門外伸長了脖子等她,見她回來先松了一口氣,拉著她左右瞧瞧,又摸了摸她的手溫,這才笑道:“咱們回屋把大衣裳換了,去給太太請安。”

宋楚宜點點頭,余光只瞥見迎出來的青桃跟紅玉,原本跟著自己的黃姚卻不見了蹤影。

她微微牽起嘴冷笑,回屋換了衣裳就往正房去。

李氏正倚在榻上喝茶,底下一溜椅子上鋪著半舊的灰鼠皮,幾個姨娘們正坐在上頭陪笑談天。她今日穿了石青色的對襟小襖,底下是丁香色的馬面裙,耳朵上綴著兩只圓潤璀璨的淡綠色珍珠,整個人雍容華貴非常。

宋楚宜平穩了會兒呼吸,上前去給李氏請安。

還沒等她行禮,李氏已經坐直了身子,飛快的叫起。她身邊的服侍的素知也早已知機的下來扶起宋楚宜,笑著道:“可知是好了,姑娘今日的氣色瞧著就好。”

李氏笑著招手,親密的將宋楚宜拉至身邊坐好,親手替她理理衣領,左右瞧了一會兒,笑道:“臉色確實好看了許多。”又叮囑道:“以后可決計不能冒失了,弄得病了一場,可好玩么?”

說著也不等宋楚宜說話,又苦口婆心的勸道:“這次的事情,你與你八妹都做的不對。她不該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失了方寸,更不該攛掇著你去得罪你四姐。你也一樣,就算是聽了她的話,也該先來告訴我,不該與你四姐動手。”

與上一世的說法截然不同。

幾個姨娘們收了笑臉,誰也不敢答話。

宋楚宜的性子乖張古怪,指不定哪句話就得罪了她,索性都閉嘴當啞巴。

屋子里于是就這樣忽然靜下來。

李氏見宋楚宜居然沒有不服氣的頂嘴,心里已經疑心大起,面上卻半點不露,笑道:“怎么不說話,想必是覺得母親說錯了不服氣?”

宋楚宜想自己還是太沒用,李氏顯然是個人精,知道什么時候說什么話才能起最大的效果。若是今早她在老太太屋子里鬧起來了,那李氏就會跟上一世一樣,順水推舟的附和她,夸贊她重情重義,讓她徹徹底底得罪三房惹老太太失望。

而這一次她沒鬧起來,李氏就反著來說來讓自己安心。

李氏半日沒聽見宋楚宜說一個字,卻也并不生氣,反而還低低笑著嘆了一聲:“真是個傻孩子,我說你呀是在為你好,你卻跟我置氣呢。要是你爹知道了,又要埋怨我不會教導你,你呀你,什么時候才能叫我省點心呢?”

說著就又笑著看素問,道:“你去將今日早上才做好的云片糕跟翡翠餃子裝好,待會兒六小姐好帶回去。”

素問笑著應了,小心看了會兒宋楚宜的臉色,見瞧不出什么異樣來,這才道:“這個云片糕可是太太親手做的,總共也才得了幾碟兒,除了送去給老太太跟幾位太太的,總共也只剩了這一碟兒,是專程留給六小姐您的。連八小姐都沒得呢。”

李氏的表面功夫總是做的這樣好,待原配留下的繼子繼女親厚溫柔,比對自己親生的還好,上一世到后來甚至賢名遠揚,成為了京城貴婦人們的典范。

可是只有宋楚宜明白這份好,是包裹著蜜糖的砒霜。

說完了話,李氏就吩咐素馨領著宋楚宜往東跨院去玩兒。

東跨院是宋楚寧的住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小一條回廊連接著李氏的正院,長廊兩邊都種上了桂花樹,每到八月的時候就香飄十里。

才剛進門,宋楚寧就已經飛快的撲了上來,將宋楚宜摟了個滿懷,嗔道:“六姐,你病好了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兒?你若是告訴了我跟母親,我們也好邀你一同去請安呀。”

要是有心,還用得著告訴?同住在一所房子里,好不好的能瞞過誰去?李氏提早帶著宋楚寧去請安,無非就是避開可能發生的,三房跟她宋楚宜的爭執罷了。

“今天早上才略覺得好些兒了。”宋楚宜含著笑看著粉雕玉琢的宋楚寧,仍舊如往常一般親昵的拉著她的手:“徐媽媽叫人一問,才知道母親跟你已經先去請安了。我們隨后過去,不想你們那時候卻已經回了。”

“三嬸一直對祖母說你的壞話,母親跟她爭了兩句,被祖母呵斥了。”宋楚寧委屈的癟著嘴,像一只肉嘟嘟的小包子:“呆著生氣,母親就帶著我先告退了。”

年紀才五歲的宋楚寧說起話來卻條理清晰邏輯清楚,像是一只黃鶯,說話聲如黃鶯出谷,軟糯好聽。

上一世宋楚宜十歲怕是都不如她五歲會說話。

雖然上一世宋楚寧口口聲聲說什么因為她搶了沈清讓才對她恨之入骨,可是宋楚宜卻覺得并沒那么簡單。

她們關系好的如同親姐妹,甚至比親姐妹還要好。脾氣不好的宋楚宜對宋楚寧卻向來是有求必應的。

只要宋楚寧提一句,哪怕是一句,她喜歡沈清讓,或是對沈清讓有意的話,宋楚宜都不可能繼續對沈清讓死纏爛打,情根深種。

偏偏她們非但沒有,反而還縱著她去飛蛾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