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吟秋從驚訝的神態,慢慢轉為平靜的點頭:
“我是真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原來畢家還有個蹲過監獄的。他們家是不是脾氣都特別燥啊?”
王建安不疾不徐解釋道:
“媽,那是個特殊的年代,跟性情無關,您該清楚的。
當時的情況是存在屈打成招,也有很多冤假錯案的,尤其地方。
我不敢說畢鐵林犯沒犯過錯,但我知道亦鋒不是胡來的人。
他能用欣賞的態度介紹那位小叔,可見一斑,估計也查過或者聽說過。
再一個,刨除陳市長的幫忙。
您想啊,一個鄉下小子,還是剛從那里面出來的,他要沒有魄力膽識,只用小一年能有今天?
不是有那么句話嘛,爛泥扶不上墻。
更何況,貨源那方面,包括一些不大不小的人際往來,他不可能事事找陳市長吧,就是親爹也做不到手把手扶持吧?”
梁吟秋有保留意見,聽完沒表態,搓揉著手中的白面。
王建安也沒急,邊搟餃子皮,邊說道:
“這不是過年了嘛,有人登門送點兒煙酒什么的,我看著那箱子上的包裝,您還別說,弄的挺像樣。
木頭箱子上是刻的字,紙箱子是統一印刷的。
畢力煙酒行,電話號碼,幾個分店地址,賣家承諾假一賠十。
呵呵,我就好信兒出門轉了轉。
您猜怎么著?平日里我也沒發覺,家里有的是,我也不怎么抽煙。現在一看,這是煙酒市場壟斷趨勢啊!
本以為大過年的沒開門呢,結果大年初三那天,五個門市全開張了。
每個店的面積都差不多,小二百平方那樣。
最偏的那個店,本以為會差點兒,結果屬那個裝修豪華,小二層,紅實木酒柜,據說還有地窖,專為藏酒設計的。”
梁吟秋知道女婿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告訴她,別看畢家起步晚,只要有人拽一把,以后不定什么樣呢。
她低頭包餃子。
錢那個東西,她見的多了,要說最困苦的階段。就是她跑到延安那兩年過窮日子。
打那之后,就是嫁了老楚也沒咋憋過手,畢竟那時候楚鴻天已經是名團長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對畢月有意見,根本不是因為錢的事兒。她們家就沒有眼皮子淺的人。
而實際上,王建安不止是這個意思。
他推了推無框眼鏡,他是想告訴丈母娘,您將來那親家不會給咱家添麻煩的。
就沖人家做買賣做的井井有條,那就說明畢家是踏踏實實的人家,不是等著閨女嫁好了,誰逮誰上門占便宜的無能之輩。
為何要如此賣力?
一是因為他媳婦在這里面攪合,他當時出差也不知情況。
小舅子現在對他姐有意見。等他回來了,怎么勸,媳婦也不聽。兩頭不落好。
再一個就是前天晚上楚亦鋒的那個電話。
電話里,小舅子壓根兒就沒聊自己的事兒,一直在開導他。
給他感動的啊,兵在外,打電話的機會有多難?
十分鐘的時間,不定怎么用心良苦爭取來的,就為了勸他。
想到這,王建安更賣力了,他了解丈母娘這個人看著好說話,實際上,心細如發。
是屬于那種勸沒用,得讓她從小事上觀察認可的。
“我就當閑聊天跟其中一個姓吳的聊,據說是二老板。
人說了,畢鐵林還在老家過年呢。等老板一回來,五個店一起放鞭炮,今年還要籌備第六個分店,那才叫正式開張迎新年。
說是還不讓他們早回來,他們幾個都是背著畢鐵林先回來的,早點開業。
媽,您說他得跟那些伙計處到什么程度?能讓伙計們為他著想,就怕晚營業少掙錢。
我們天天和各種人打交道,有時候表面哥倆好的都能背后捅刀子,人心多難把握?可他倒有兩筆刷子。
呵呵,不愧叫鐵林,契丹騎兵。
看他那樣,我預測,這么干下去,不出五年,也許能在京都城算個人物。”
“你對他評價還挺高!”梁吟秋斜睨了一眼女婿,撿過餃子皮,嘆了口平靜了下心緒,才說道:
“建安啊,你不用勸我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其實你勸不勸都得那樣。
你爸知道了,他同意。
小鋒再一門心思奔畢月使勁,我能攔住誰?
除了當惡人,我這個媽再沒其他大用處。我也不表態了,小鋒過年二十七了,隨他去吧。”
看見王建安要解釋,梁吟秋一擺手制止,繼續道:
“之前我就是過不了那個勁兒,只要一假設畢月進咱家門,以后跟亦清說吵嘴就吵嘴的,再更攏著小鋒遠著亦清,我就心里不痛快。
你想想,童童要是有個姐姐,當父母的,不希望他們擰成一股繩?
那孩子記仇。我沒和她沒有什么正面沖突,她在百貨大樓見到我,都能沒叫一聲阿姨。
亦清拽著我跟著她們,一方面是你劉嬸在,不方面說什么。
再一個我也是想看看,畢月到底能不能主動回頭跟我打招呼,就是碰到同學的母親,是不是懂事的都得上前說話?
結果可倒好,一路跟著,沒想到,到頭來卻讓她那個媽難堪。
細想想當時確實沒什么,可我們吶,估計當媽的都記得那種感受。
這樣的緊張關系結成親家,怎么相處?
你爸說我想的太多,該怎么著怎么著,可我心里別扭是一方面。對畢月越接觸越能看透,越看透越覺得小鋒要非得她了,真怕他們三天兩頭的吵架。”
王建安拍了拍手上的白面,端起蓋簾準備煮餃子。
這兩天劉嬸兒放假,他特意領孩子先過來給丈母娘搭把手。
倒是楚亦清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王建安笑了笑,女人思維真是了奇怪了,包括他自己的母親。
“媽,小鋒是誰說幾句話,就能分不清是非的人嗎?我們心里都屬于有數的人。
其實怎么回事兒,我都聽亦清說了。她說的有失偏頗我也聽明白了。
在我看來,小鋒是論對錯,那事兒起頭亦清就不該去。
她又先罵人,畢月還住院呢,得算是相對弱勢吧,您說?他能不出頭嗎?
再一個,您看我爸,奶奶上回弄跳大神的回家,我覺得他都知道,他這不就站在您這頭了?
我也是。
亦清剛嫁進我們家時,媽,我說句話,您別挑理,我媽也和您擔心的一樣。
那時候總怕亦清和我姐吵架,亦清的脾氣嘛……
磨合期,一大家子人,雖不住一起,但還是經常碰面有矛盾。
我媽就怕因為那個我再和我姐隔了心。
其實沒那事兒,怎么可能?我姐要是做到位了,哪個方面只要不太過分,我該怎么著怎么著。
您瞧著吧,這是他們姐弟倆鬧別扭沒說開,說開就好了。
小鋒給我打電話,亦清湊過來聽,小鋒也在電話里說給亦清帶個好了。您看,對吧?
沒咱們想的那么糟糕,都退一步,暫且先看著,可別攔著了,回頭小鋒訓練再分了心,后悔的還得是咱們這些關心他的人。”
面對溫文爾雅的女婿,梁吟秋說話的語氣也不再那么僵硬,最起碼不被人上綱上線的攀著,她能平靜地說點兒心里話,埋怨道:
“他還給你打電話,都不知道給家來個電話。
他奶奶那么大歲數了,我身體什么樣,他也不問問。
走不跟家里打招呼,到了那好幾個月了,也沒個信兒。我這面除了你爸能回家說兩句,對他的情況一概不知。你剛才進屋要不說他什么樣了,真是能急死個人。
他要像你似的辦事兒靠譜,有些事兒不至于那么糟糕。
建安啊,你說以前沒有畢月,他要那么不懂事,我也就那么地兒了,現在……”
梁吟秋說煩了,因為這事兒年都沒過好。
就因為老何帶著外甥女上門,她和亦清私下說:要是小鋒真能看上白雪就好了,各方面門當戶對。
結果就被她們家老楚聽到了,當場跟她翻臉。
這幾天但凡提到楚亦鋒,他們家老楚就批評她,說她白被黨教育多年什么的,你說她找兒媳婦,跟黨教育有什么關系?
“唉。行了,說不說的,不解決什么問題。走一步是一步吧。
他是拖拖拉拉那么處著,還是哪天突然跟我說想結婚,這些事兒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
都隨他便,免得他不回家。
我也不幫他張羅,我也不管他,愛怎么著怎么著吧。
現成的房子,自己的路自己去走,倒是亦清那面,建安啊,你幫我多勸著點兒。”
王建安笑的憨厚,丈母娘松口了,或許早就想開了。
梁吟秋還沒等轉身離開廚房,廚房門口聽了全程的小少年,卻用著極快的速度穿過方廳,直奔樓上。
童童含著糖,手中擺弄著紙質風車,皺皺著小眉頭喊道:
“小舅舅?小舅舅還沒做完呢?風車?”
楚老太太也詫異地將電視音量調小,看向噔噔蹬三步一個臺階爬樓的楚慈。
不是給她端餃子嗎?餃子呢?
楚慈推開他自己的房門,只看他胸膛起伏的厲害,撲向書桌臺,揮手間就將桌子上的書本全部甩在了地上。
他抿著倔強的唇,抬眼又看到子彈頭做的坦克車,那是楚亦鋒送他的,一揚手對著衛生間的門砸去。
楚慈大力喘息著,看著那些一顆顆散落的子彈,心里只有一個念想:
他被騙了!
被他哥,被畢月,被他全心全意對待的兩個人騙了!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了,什么時候的事兒?都要談婚論嫁了,而他卻被蒙在鼓里。
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
十四歲的少年,懵懵懂懂的只知道不希望他們在一起,不想聽到那些,又被“騙了”的情緒沖擊著大腦。
困惑他的不是認清情感,目前被表象困擾的是居然沒人告訴他一聲。
是他先認識的畢月不是嗎?!
而他還不清楚,他已然用男孩欣賞女孩的心態看待畢月了。
楚慈很生氣,他撕碎了畢月給他寫的學習筆記,又對著子彈一頓猛踹。
這兩樣東西,他現在都用不著了,可以前,他當它們是個寶,去哪里都帶著。
樓上楚慈的異樣,樓下楚家人都沒當回事兒。因為有太多的其他雜事兒引人注意。
所以說,有的時候不缺吃不缺喝不差錢兒,可楚慈的外公要是不在身邊,他所欠缺的,就是少人關心少人問。
楚鴻天遞給王建安軍帽,瞪著倆大眼珠子呵問道:“亦清呢?大過年的,咋地?比我還忙啊?”
王建安也挺納悶,抬腕看了看手表:“說是同學有個聚會,跟同學見個面,也該回來了,走小半天了。”
“哼!”
楚鴻天現在對女兒極其不滿,還有點兒恨鐵不成鋼。
就家里這些事兒,哪一樣沒有女兒摻和?
先是海外的梁吟生。
她要不弄那么個公司,在單位好好的干會計,現在估計能調到銀行當個啥了。可倒好,掙錢,掙吧,哪天拐帶的他又被組織談話,她就消停了。
再就是和她奶奶吵嘴架,搬起電視要砸了嚇唬她奶奶。把她出息的,三十多歲了。
現在又開始摻和弟媳婦人選,攪合的老梁又資產階級享樂主義了,還要扒拉著挑人選,要求什么門當戶對!
楚鴻天坐在沙發上,兩手習慣性放在膝蓋上,扭頭跟老太太說了兩句話,老太太心不在焉。
老飯粒兒老飯粒兒,老太太吃了兩塊餅干又餓了,一心兩下扯,還想上樓看看楚慈,還想在樓下站著盼著早點兒開飯。
心里罵著梁吟秋,不孝的東西,老拿餅干對付她,還總讓她下不來臺,總問她餓不餓,餓不餓的,她能好意思說嗎?她嘴一直沒閑著,到時候童童又得說祖奶奶真能吃了。
楚鴻天說話之前先嘆氣,瞅著文質彬彬的女婿,滿意極了。
這個姑爺啊,比兒子閨女都借力,背著他去醫院,大事小情的也第一時間到。想了想,開口說道:
“地方上的事兒,我不便插手。有些老關系的,也都退居二線了。”
“爸,您可別。沒事兒,我這么年輕的處級已經很少了。
資歷在那,升不上去很正常,升上去才會落人把柄。
這次我父親也沒活動,我攔著的。我就是不希望被人背后說三道四。
就是結果下來,當時那一刻挺失落,過后沒覺得怎么地,小鋒也打電話開解我,其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楚鴻天剛要再說點兒啥,楚亦清進了家門。
“站住!不幫你媽包餃子?放假不陪丈夫不陪孩子的?干什么去了?!”
楚鴻天一想到姑爺升職出了茬頭,女兒還打扮的妖里妖氣的四處亂竄,不好好開解開解,氣不打一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