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到賈母房中的時候,賈赦已經面色沉重地坐在了賈母下手,左邊兒的位置上,賈政兩口子則坐在了賈赦的對面,面色不明。但看樣子幾人卻是到了好一會兒了。
邢夫人也不多言,匆匆給賈母行了個萬福禮,便挨著賈赦坐了下來。心中卻在腹誹道:說什么端方君子,見了長嫂都不行禮的。這段日子跟賈璉是越來越親厚,賈赦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鬼混,邢夫人不自覺的便擺起了賈赦夫人的譜。
誰也沒有理會邢夫人,就連賈赦也只是略帶不滿地瞟了她一眼。她也不在意,安安穩穩的坐著等賈老太太開口。果不其然賈母見人都到齊了,便輕聲開口顫聲說道:“想來你們都已經知道,今兒姑老爺遣人送訃告來了。”說到這里賈母就開始流淚。
鴛鴦趕緊拿了手絹兒給賈母拭淚。賈母伸手接過手絹自己顫抖著擦了擦眼角,哽咽著繼續道:“你們妹妹,我最疼的敏兒去了。”
誰也沒有應聲,仿佛都已經知道了,只邢夫人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望著賈母,仿佛很不可思議。到此時邢氏才知道早時賈璉所言非虛。心中不免埋怨賈璉之前不曾與她說清,卻也不敢輕易出聲。
賈母見四人皆不言語,繼續說道:“你們看誰去比較合適?”聲音雖輕,目光卻是鋒利無比。賈母話音剛落,賈政便立馬開口道:“兒子心中雖然難過,也想去見見妹妹最后一面。但身上擔負著圣上的差事,怎能因私廢公呢?怕是去不了。”賈老太太聽到這里目光便是一暗。
王夫人也接口道:“老爺說的很是,老爺身上有差事,怕是去不了,我一介婦道人家也不好隨意走動。”說完王夫人便又低頭不語。但誰都聽得出她話中的推脫之意。賈老太太心中雖怒,卻又不能發作,只覺心口越發的疼痛了起來。
賈赦皺了皺眉想說自己去,又想到自己身上也有差事,最近真真國有使者前來,他正負責其中宴飲事宜,且靠近年底宴飲事宜越發多了起來,一時間竟也猶豫不決起來……
邢氏見此低聲試探的問了句:“老太太看我去可合適?”邢氏一出此言,別說賈老太太,就是賈政兩口子和賈赦都向她看了過來,邢氏趕緊張口分辨道:“媳婦兒是瞧著老爺和二老爺都有差事在身上,怕是都去不了,弟妹管著家中庶務,如今又是年底怕也是脫不開身。”聽到這里賈老太太才覺得心氣兒順了些,卻并不言語。
邢夫人小心的抬眼看了看老太太,見老太太臉上并無異色,目光還柔和了些,便大著膽子接著道:“我反正也是閑人一個,老爺也不缺人伺候。”說道這里多少有些委屈的看了賈赦一眼,賈赦卻是瞧也不瞧她。
她心中念著賈璉這半年來的好才繼續道:“再者璉兒受了他姑母兩年照顧,我雖不是他生母,他卻也叫我一聲母親。我原早該去謝謝姑太太,卻因著實在太過遙遠,竟是未曾一見。如今這般,媳婦兒想著該去送送她的。”說完便低下頭再也不吱聲兒。
邢氏是很少在賈母面前說如此多的話的,且有情有理。故而賈老太太不免疑惑的盯著她看了半響,卻也看不出什么來。但邢氏對敏兒那份心意卻是讓賈母滿意的,遂不滿的瞪了二太太王氏一眼。就是二太太王氏也皺著眉頭看著她,心中認定這邢氏在裝模作樣!不過是想乘機巴結林家罷了,一時又有些后悔自己說不去的話。
她還記得,賈璉就是巴上了林如海才有了今日的。不由得想著該如何轉回話來,卻聽賈政板著臉開口道:“如此山高水長的,大哥既不能去,大嫂怎好獨自前往?”此話一出倒是讓二太太愣了一下,心中不免有些歡喜,賈政認同了自己之前所言。
賈母聽后不免心中嘆息,卻轉了話題:“敏兒去了,恐怕外孫女也是無人教養的,我欲接了外孫女家來。”賈赦想著接了黛玉前來豈不是拉近了自家與林如海的關系?忙點頭道:“還是老太太想得周到,很該如此。”賈母見賈赦如此說,難得的有些欣慰的看著他點了點頭。
賈政亦是并無異議道:“女兒家的事兒自然還是母親做主就好。”王夫人卻是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與復雜,并不言語。邢氏因著前面的話賈母并無回應,故而此時也是不再言語。賈母見此不耐的揮揮手道:“你們心中有數就好,既如此你們且去吧。”
終究也沒商量出誰前去揚州奔喪。四人離去后,賈母如何思量暫且不知,賈璉猜到老太太叫了賈赦又叫了邢氏前去,定然是為了揚州奔喪之事,故而等在賈赦院里并未離去。
賈赦回到院子見賈璉在此等候,便叫了他到屋里。賈璉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老太太請了父親母親前去,不知是否因著姑母之事?”賈赦知他與賈敏感情較厚,也不隱瞞道:“既你已知,也不瞞你。老太太欲接了外甥女家來,卻不知將派誰去。”
賈璉聽后心中便是一跳急忙道:“那如今豈不是連奔喪之人也尚未定下?”見賈赦點頭賈璉正欲再問,邢氏卻是插言道:“你既然早知道你姑母去了,就該早說明白,我們也好早做打算。知你與林家親厚我本欲前去,誰知二老爺反對,老太太也是未應。”說完瞪了賈璉一眼,才嘆了口氣道:“如今卻不知如何了。”
賈璉想也不想便問道:“不知母親覺得兒子前去如何?”不待賈璉說完賈赦便呵斥道:“胡鬧!你身上有著圣上派遣的差事,如何能說走便走?你姑父好不容易給你安排,你豈能辜負?且不說你姑母若知你因此浪費了大好機會,是如何的難過,便是你姑父想來也不會愿意的。”
賈赦現在滿心滿意的都是賈璉的前途,那里肯讓賈璉就此放棄在皇子身邊兒的機會?賈璉卻道:“兒子知道父親的意思,只如今差事也差不多完成,不過二三日的事情,趕趕便是這一二日亦可完成。”
說完見賈赦臉色開始陰沉,急忙補充道:“兒子到底不比父親有官職在身。如今且年紀尚幼并不能授以官職,姑父姑母教導兒子一場,若兒子不去,豈不是讓圣上與皇子皆認為兒子寡薄?如此倒不如對七皇子言明前去揚州。”
見賈赦還欲再說賈璉不得不再接再厲地道:“且姑父家中人丁稀薄,又無甚親族,兒子前去亦好幫襯這打點一二,揚州諸人多是知道兒子的,兒子前去也旁人方便些。”雖聽賈璉如此說,賈赦心中有所動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且不說圣人安排的差事,是否如你所言一二日便可完成。便是完成了,可知圣人沒有別的安排?”
賈璉心知賈赦心心念念想讓自己搏一場前程,皺眉思量片刻便道:“兒子到底沒有功名在身,圣人便是想給兒子指個差事怕也為難。不若兒子完成這邊兒差事,便跟在姑父身邊兒學習一二年,又能得黃先生偶爾指導一二,到時參加了秋闈也好正兒八經的取得功名。如此父親臉上也是有光。姑父既要幫襯兒子,斷不會只此一次。”
賈璉如此一說,賈赦倒是真的心動了。不由得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且不知老太太如何作想。”便不再言語。賈璉一聽此話,眼中便閃過喜意,知道賈赦若是同意了,爭取起來也便宜。
再看邢夫人聽了賈璉父子一番話,已然明白賈璉想要前去揚州,雖賈璉從揚州自歸來便與自己親近許多,自己心中對于賈敏夫婦亦是感激的。但想著好不容易自己賈璉之間培養出一點子感情,賈璉便又要離開。心中也很是不舍。
再看看賈赦,邢夫人對他是毫無幻想的,便道:“聽聞林姑爺家中亦無人招待女眷,老爺若是同意,我便與璉兒同去,也好幫襯些。”邊說邊仔細的觀察著賈赦的神情,卻見賈赦與賈璉具是一怔,愣愣的望著自己。邢氏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賈璉看賈赦臉色并不太好,想來是不贊同的,亦知道賈赦脾氣,怕賈赦說出什么重話來,急忙道:“母親倒是好意,只兒子這一去想來也是一二年,這院兒里事雖少卻也是離不開母親的。”說到這里賈璉仔細看了賈赦一眼,見賈赦微微點頭才繼續道:“且老太太既要接了表妹前來,也是須得母親在府中多多照顧的,畢竟父親也是不好過問內宅之事。”
賈璉說的很是小心,邢夫人一聽這話,想著若是與黛玉打好關系,賈璉與黛玉感情深厚,于自己也是有利的。且林如海只此一女,若得自己照顧,還不得好好扶持賈璉?如此自己將來也算是有了依靠,遂也不再堅持的點了點頭。
第二日一早,賈璉也不等賈赦便急急往內務府去。雖往日里七皇子具是早朝之后才過來,賈璉心中亦是知道的,今日因心中有事一邊忙碌一邊卻是焦急的等著七皇子,不時望著門欄處。
幾個年紀稍大的,想著昨日情景不由打探道:“可是府中有事?若有事你自忙去,這里也差不多了,后邊兒我們自整理想來也是差不了的。”賈璉聽此言心中感激,忙作揖道:“實在是抱歉,小子因昨日家中報信姑母去了,心神難安,想著與七皇子告假前去奔喪,卻不知七皇子何時方至。”
那人見賈璉言辭懇切亦無王孫公子之傲氣,往日里也很是謙遜,又感念他重情義便安慰道:“你且莫急,平日里七皇子也是早朝之后才過來,此時早朝未散,許是還有一會子。”說完見賈璉神有哀色,便拍拍他肩膀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且節哀。”賈璉如何不知?此時也只得點頭躬身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