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郡王妃回到京城后,黛玉便在武郡王府陪著武郡王妃住了十來日,而后方才提出回永定侯府。
因著黛玉原是圣上賜婚的待嫁之身,可如今承恩公又去了,莫軒更是奪情西北領兵,事情就變得有些復雜,武郡王妃也不好勉強黛玉留下,便親自送了她回去。
眼見著進入十一月,各地述職官員紛紛回京,王熙鳳在一次探望黛玉時,也提起她父親王子騰即將回京述職的事兒,滿臉滿眼的喜意,是止也止不住。
黛玉直到此時,方才猛地想起,王子騰好像就是在回京途中身亡的,可看著王熙鳳那一臉的歡喜模樣,嘴邊兒的話如鯁在喉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來。
送走王熙鳳后,黛玉不免就陷入了擔憂之中,甚至忍不住遣人尋來了賈璉,叮囑道:“嫂嫂這些年也不容易,里里外外的打理著家務,哥哥若是有時間,便多陪陪嫂嫂,便是遇見了什么事兒,有哥哥在身邊兒,嫂嫂心里也踏實。”
賈璉聽黛玉如此說,不免詫異地問道:“可是出什么事兒了?”黛玉看著賈璉,到底沒說出什么,只轉了話題問道:“春哥兒今年過年回來么?”
賈璉見黛玉不愿多說,便也不追問,只笑道:“原沒想到林伯他們來的這么快,早知道帶了信兒去,讓春哥兒跟著回來也是可以的,如今卻是不必單跑一趟。”
黛玉見賈璉說得實在,卻又想著春哥兒到底年幼,一年不見親長怕是想念。
再說萬一王子騰真的有個什么,又春哥兒在身邊兒,王熙鳳心里也好過些,遂勸道:“求學也不在于一時,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缺那兩個雇船的銀子,再說我也好些年沒見春哥兒了。”
說著便如同小時候一般歪著頭笑道:“哥哥就遣人去接了回來吧,再說臘八過后也就放假了,好些學生都要家去,獨留了春哥兒也是不好的。”
賈璉見黛玉那模樣,不由想起在姑蘇的日子,眼底添了兩分柔和,怕黛玉再說什么,遂點頭笑道:“這事兒我回去跟你嫂子商量了,再來告訴妹妹可好?”黛玉聽賈璉如此這般說來,方點了頭道:“定下日子便來告知我。”
送走了賈璉,黛玉也沒能放心多少,不想首先等來的,卻是宮里傳出太妃薨了!
那天夜里,下著今年的第一場雪,黛玉躺在燒了地龍的屋子里,正想著心事,芷萱敲了門進來。黛玉便猛地坐了起來,急聲問道:“怎么了?”芷萱一愣,方回道:“原以為姑娘睡著了,剛外院兒傳來消息,說宮里的太妃薨了。”
黛玉一愣問道:“不是賈府來的人?”芷萱輕聲道:“怕是這會子賈府那邊兒也得了消息。”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取了黛玉的夾衣皮襖出來,在熏籠上烤著,接著說道:“這會子消息怕是已經傳開,姑娘收拾收拾,唐嬤嬤說一會子就要進宮去。”
黛玉點了點頭,傳了夾襖在里邊兒,卻是攔了芷萱道:“皮襖就不用了,給我大妝吧。”說著已經掀開被子下了床,想了想吩咐道:“將那火狐護膝給我取兩套出來。”
芷萱不解地笑道:“姑娘可真真兒是貪心,那火狐護膝,一對已是極暖和,哪里須得兩對的?”
黛玉卻是笑道:“你懂什么?叫你拿來,便快去拿來就是。”正說著話,唐嬤嬤也領著丫頭捧了熱水走了進來。聽黛玉說要拿什么東西,不由笑問道:“縣主這個時候是要尋什么呢?”
芷萱聽了便將方才的話,跟唐嬤嬤學了一遍,唐嬤嬤聽完看了黛玉一眼,笑道:“縣主這樣吩咐,總有縣主的道理,哪有做丫鬟頂主子的?”
芷萱聽唐嬤嬤這般一說,覺得在小丫鬟面前失了面子,不由神色有些怏怏地,黛玉卻是解釋道:“也不為別的,只想著師母今日怕也是要進宮去,師母那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最是老實的。我給她偷偷帶了去,她總不會駁了我的面子。”
一時黛玉梳洗好,又有小丫鬟送了拇指頭大小的金絲卷兒進來,唐嬤嬤用荷包裝了,讓黛玉藏在衣袖里。又給她扯了扯袍子,披上雙面狐皮長毛蹩衣。
黛玉出了屋子,看著紛紛揚揚飄落而下的雪花,看著院子的地上,屋頂上,樹梢上,都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即便此刻是在深夜,也覺得有些晃眼。一股子寒意莫明地就躥上來,覺得很是心慌。
唐嬤嬤見她方才還好好兒的,此時卻是突然變了臉色,雖不知所謂何事,卻是拉了黛玉的手安撫道:“縣主也別怕,林管家已經遣人去了武郡王府,瞧著到時候縣主能不能跟著王妃一道進宮去。老奴帶了人手在宮門外等著你。”
黛玉聽出了唐嬤嬤的安慰之意,點了點頭回了唐嬤嬤一個笑容,方嘆道:“今年的雪下的這么早,也不知……”
黛玉抬頭望著天上打著轉兒飄落的雪花,沒有把話說完,心底卻不由擔憂,也不知道西北那邊兒怎么樣了。又想到大皇子,師傅好些日子沒來看望自己,每次去黃府,師傅也都不在,也不曾留下一言半語的,黛玉也不敢去打聽宮里的消息。
各種繁雜的思緒紛紛而至,可卻無人能夠細語,神色間不由便有了兩分黯然。唐嬤嬤與芷萱對視一眼,見芷萱輕輕地搖了搖頭,便也不再追問。
正在此時,又有小丫鬟跑來稟報道:“武郡王妃的馬車停在了府門外,接縣主,姑娘進宮。大管家讓我來請。”
黛玉聽她又是縣主又是姑娘的,笑道:“往后記住了,在自己家里就稱‘姑娘’即可,出了門才稱‘縣主’明白了嗎?”。那小丫鬟聽黛玉如此一說,點頭脆生生地答道:“奴婢記住了!”
唐嬤嬤在旁看了也是點頭笑道:“如此也好,有個規矩,方不會亂了章程。”黛玉回頭朝唐嬤嬤點點頭。眾人才擁著黛玉往外院兒而去。
在宮里頂著雪花,哭了一天的靈,武郡王妃很是疲憊,不僅眼圈紅腫,就是臉色也很是蒼白。
黛玉見此稍稍猶豫片刻,方對來接她的唐嬤嬤及林安等人吩咐道:“先送母妃回府,你們在后邊兒跟著。”
武郡王妃見此拍了拍黛玉扶著自己的手道:“不用送我,這哭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你們先回去,明兒一早我再來接你。”黛玉正要婉拒,涵迤的車駕便靠了過來。
之前在宮中黛玉也是見著了涵迤的,可如今涵迤懷著身孕,被皇后召去了坤寧宮,也沒說得上話兒。此時卻發現涵迤的臉色,竟然如同武郡王妃一般,特別的不好。心中不由疑惑,這太妃是甄家的太妃,涵迤何至于如此傷心?
涵迤與武郡王妃見過禮,勉強笑道:“姨母不用擔心,我送玉兒回去也是一樣。”
涵迤的話,讓黛玉一愣,武郡王妃卻是疲憊的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了,明兒一早我去接了玉兒一塊兒進宮。你們也早點兒回去。”說著武郡王妃抬頭看了看天嘆道:“也不知這雪要下到什么時候。”
這雪從昨兒夜里,一直下到現在,雖然不大,卻從未停過,順著武郡王妃的話,黛玉也抬頭看了看天,不由皺起了眉頭,覺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黛玉雖說心中疑惑,卻仍舊跟著涵迤扶著武郡王妃先上了她的馬車。
涵迤與黛玉送走了武郡王妃,便啞著嗓子道:“咱們也走吧。”說著涵迤揮退了貼身的丫頭,與黛玉上了馬車,唐嬤嬤見此仍舊讓林平趕著馬車在后邊兒跟著。
黛玉卻是沒想到,剛關上車門,放下棉簾子,涵迤公主便猛地靠著黛玉肩上哭了起來。
黛玉頓時慌了神,忙問道:“涵迤姐姐這是什么了?”可涵迤卻只是搖頭什么也不說,黛玉不由越發的著急。
正在黛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涵迤在黛玉耳邊,斷斷續續地說道:“皇兄,去,了……”說完這四個字,涵迤公主已是泣不成聲。
黛玉不由心中一緊,不知給大皇子治病的黃季云怎樣了,也不知皇后娘娘痛失愛子又會怎樣。想起大皇子溫和的笑容,黛玉也不由紅了眼眶,顫抖著輕聲問道:“娘娘,怎樣了?”
涵迤此時卻是無法回答黛玉的問話,只趴伏在黛玉肩上嚶嚶的哭著。黛玉想著涵迤懷著身孕,不由著急地勸慰道:“姐姐可千萬要保重自己,這會子出不得岔子了!”
可涵迤正在傷心之時,又哪里聽得進去?一路從宮門哭到了永定侯府門前,但馬車卻沒有停下,圍這南市轉悠了一圈兒再次回到朱雀大街,涵迤方才止了淚,吸著鼻子,極力穩住聲音吩咐道:“去永定侯府!”
涵迤說完,才回過頭看著黛玉,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可試了好幾次都沒笑出來。黛玉看著很是心酸,遂握了涵迤的手道:“姐姐別這樣,你現在可是懷著孩子,若是有個什么,你讓皇后娘娘可怎么辦?”
涵迤的手很冰很涼,但到底是點了點頭道:“玉兒放心,我不會倒下的。”說完卻是擦了擦眼角道:“明兒你也去看看母后吧,她挺想你的。”
黛玉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只得點頭應下。沒一會兒便馬車便在永定侯府門前停了下來,黛玉又勸慰了涵迤幾句,方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