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老太太正準備歇下,便聽人來通報說黛玉過來了,賈老太太頓時激動地連忙重新更衣,早早兒的坐在了她那張羅漢床上。
如今府中迎春跟探春都出嫁了,惜春也在城外牟尼庵守孝,邢夫人又帶著姨娘跟兒子孫子孫女兒都去了賈赦任上,賈環也在探春的要求下分府出去單過了。如今這府里也只剩下了賈政兩口子跟賈璉兩口子。賈老太太的日子便無聊了起來。
賈政是整日關在外書房,仍舊整日里和那些所謂的清客門人,`.``談詩論畫,王夫人自從上次病了就一直沒好徹底,加上元春去世打擊太大,整日里就病歪歪的躺在床上。去信叫李紈母子回來侍疾,卻一直沒個音訊。
賈璉兩個口一個忙著學業,整日不著家。一個忙著府中內務,忙得是團團轉,也都沒個功夫來陪她說笑。
此刻聽說黛玉來了,即便這個時辰瞧著不太對,可賈老太太還是很歡喜。
甚至一會兒吩咐道:“快將我那件栗色繡團花兒的褙子拿出來,還有那朵赤金點翠的雙鳳釵。”一會兒又交代:“去小廚房看看,這會兒誰在當差,玉兒最愛栗面兒糕就著燕窩粥,也不知玉兒吃了沒有。”
鴛鴦見賈老太太高興,自然是什么都應下,正要忙著去準備,卻聽外面琥珀有些緊張地道:“玉林縣主到了!”話音剛落,琥珀便打起簾子,將黛玉讓了進來。
賈老太太一張連笑得跟朵花兒似得,朝黛玉伸出手笑道:“玉兒快來,快到外祖母這兒來。”那聲音說不出的歡喜,道不盡的慈愛。可當黛玉走近一看,賈老太太臉上的笑容,立時就頓住了,還站起身朝黛玉走了兩步。
也只邁出兩步,黛玉便猶如乳燕歸巢似得,投入到了賈老太太懷里,“嚶嚶”地哭了起來。
頓時賈老太太就慌起神來,一邊兒拍著黛玉的背,一邊兒急切的問道:“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兒了?”別說賈老太太慌了神,就是邊兒上伺候的鴛鴦,心里也慌了起來。
這么多年來,黛玉不是喜笑顏開的,就是清清淡淡的,可從未有誰見過她這般哭泣的模樣!
正在這時,得了信兒的王熙鳳,也趕了過來,還沒進門就笑道:“這位如今可是稀客,盡想著咱們去莊子上瞧她,懶得是一步也不愿出門的。”剛說著,王熙鳳就見琥珀直給她搖頭,王熙鳳一愣,橫了她一眼道:“這搖頭擺尾的做什么?”
琥珀被王熙鳳這么一說,也不吭聲兒了,吸了口氣才干癟癟地揚聲道:“璉二奶奶來了!”說著給王熙鳳打了簾子。
這簾子一掀開,先時沒注意到的哭聲,和賈老太太有些著急上火的勸慰聲兒,這會兒王熙鳳也聽清楚了,不由側過頭去,皺著柳眉看向琥珀,小聲問道:“怎么回事兒?”
琥珀搖了搖頭輕聲道:“不知道,一來就哭上了。”王熙鳳倒吸了口涼氣!她認識黛玉比這府里所有人都早,除了當年姑父去世,還沒見過黛玉哭呢!
頓時王熙鳳心里也慌了兩分,疾走兩步進去,一邊兒走一邊兒就寬慰道:“妹妹這是怎么了?可是那起子奴才不聽話兒?你只管說來,我去幫你收拾他,不成還有你哥哥呢!”
聽到王熙鳳的聲音,黛玉將頭微微從賈老太太懷里抬了起來,賈老太太遠了看不清,可在自己懷里的,還是看的很清楚,一雙眼睛紅彤彤的,淚珠子還順著臉頰往下滾,眼眸眼眸中更是有兩分晦敗之意。
賈老太太頓時就更著急了,忙摟了黛玉在懷里道:“這是怎么了?玉兒別怕告訴外祖母,外祖母給你做主啊!可沒什么想不開的。”畢竟是自己女兒唯一的骨血,賈老太太心里還是有些憐惜的。
此時王熙鳳也來到黛玉身旁,扶了賈老太太的胳膊,又給鴛鴦打了個眼色,由王熙鳳扶著賈老太太,鴛鴦扶著黛玉道羅漢床上坐下。
打了這么個岔,黛玉總算是穩住了情緒,不再趴在賈老太太懷里哭泣,只坐在賈老太太身旁低著頭抽噎。賈老太太看了很是著急,王熙鳳一邊兒安撫賈老太太,一邊兒問道:“妹妹倒是說說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你這樣哭又有什么用?”
黛玉抬頭看了看王熙鳳,張了張嘴,又用絹子捂了嘴閉著眼嗚嗚的哭了起來。
別說賈老太太,就是王熙鳳見了也很是著急。想了想黛玉身邊兒總跟著的嬤嬤丫鬟,便揚聲問道:“唐嬤嬤跟芷萱呢?”鴛鴦很有眼色地道:“奴婢這就去找人。”說著便轉身出了屋子。
很快唐嬤嬤跟芷萱便跟鴛鴦走了進來,二人見黛玉哭的跟個淚人兒似得,雖然都知道這是一開始就商量好的,可心里還是心疼得要命。芷萱急忙上前扶了黛玉,一面兒給她擦淚一面兒也跟著掉起了眼淚。
賈老太太一看這陣仗,頓時想岔了,皺著眉頭指著唐嬤嬤厲聲問道:“你來說!可是莊子上去了什么不該去的人?!”賈老太太那雙鷹似得眼睛,死死地盯著唐嬤嬤。
唐嬤嬤想了想抿著嘴點了點頭,這一下賈老太太好懸沒有暈過去!就是王熙鳳也都變了臉色,還好唐嬤嬤及時補充道:“說是東府大管家賴升家里的。
賈老太太在聽說是賴升家的去城外莊子上找了黛玉,心里隱隱的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此時卻是并不在說話,嘆了口氣挨著黛玉坐下,也不言語。
王熙鳳見此,心里也明白了個八九分,卻也不點破,反而是深吸口氣,沒好氣地道:“唐嬤嬤你也是跟在王妃身邊兒的老人兒了!怎么說話還大喘氣的呢?那賴升家的去莊子上找你們作甚?值當你們縣主這般哭泣?”
唐嬤嬤見賈老太太不說話,心里就咯噔一下,還好這璉奶奶將話頭接了過去,遂也是滿臉苦澀的道:“那自稱是賴升家的人,一到我們莊子上,就哭哭天抹淚的,當時我們也慌了神。”
說到這兒,唐嬤嬤嘆了口氣,芷萱接口道:“當時我們就問是發生什么事兒了,縣主還說,都是親戚,真要受了委屈,就是到圣上面前,也定會討回公道。誰知道……”說到這里芷萱紅著臉頰有些說不下去。
這倒不是芷萱裝的,而是打小在黛玉身邊兒長大,芷萱還當真沒聽過這么些亂七八糟的話,羞得說不出口。
王熙鳳見此虛了虛眼見,挑眉冷笑道:“她都說什么了?”唐嬤嬤瞪了芷萱一眼,回到:“說是東邊兒珍老爺是我們縣主的大表哥,又說官府那些人不把我們縣主放在眼里,縣主的親戚也敢上門。”
賈老太太聽到這兒,也不由皺了皺眉頭,可卻到底沒吭聲兒。黛玉聽到這里也漸漸止了哭泣,靠在芷萱懷里,但之前哭很了,這會兒還在一抽一抽的,眼睛也紅的跟桃子似得,鴛鴦很有眼色的去取來了冰塊,給黛玉熬眼睛,黛玉點點頭也接了過來。
只聽唐嬤嬤深吸了口氣,嘆息道:“我們縣主也是好心,就問是哪里來的人,又用的什么理由,那賴升家的一開始不說,后來斷斷續續的說是東邊兒珍老爺在家孝其間偷娶小姨子,國孝期間生子……”
不等唐嬤嬤說完,黛玉忽然激動的又哭了起來,一邊兒哭一邊道:“我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讓我拋頭露面去管官司不說,還是因為什么偷娶,什么小姨子惹來的官司,我幾時聽過這等混話了?這名聲我怎么背得起?”
說完黛玉便倒在了芷萱懷里,芷萱也跟著哭了起來,只聽黛玉邊哭邊道:“難道我母親死的早,我父親也去了,就沒人教我什么該聽什么不該聽了?”而黛玉這番話,不僅僅是鴛鴦跟王熙鳳愣了一下,更是觸動了賈老太太的心思,頓時也傷心起來。
這祖孫二人哭作一團,很快就傳到了賈璉跟賈政耳朵里,賈璉是聽著黛玉哭賈敏跟林如海,心如刀絞般的趕了過來,賈政則是聽說賈老太太幾次差點兒暈過去,不敢怠慢,現在賈赦可不在京城,也匆匆趕了過來。
賈府鬧得是人仰馬翻,隔著條私道的寧國府那邊兒,自然多多少少聽到了消息,這事兒就這么傳了出去。
皇帝更是在朝會上,令刑部對賈珍的案子從重從嚴從快處理!當然,皇帝這也不是因為黛玉哭這么一場,黛玉哭這一場,只是正好給了皇帝一個契機,一個借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