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看見江沐雪,眼睛頓時一亮。
不過,再看小丫頭眼眸濕潤潤時,又一怔。
“姑娘,這位是溫先生。”
“溫先生,這位是幼薇姑娘。”
碧玉在二人中間介紹。
溫庭筠看著兩個女孩兒,想起當日,禁不住感嘆。
彩云遮不住日月的光輝,那天他第一次見這位被打的小丫頭片子,就覺得她不凡,這還不到一月,兩個女孩兒調個個兒。
江沐雪向溫庭筠見禮,并未抬頭。
之后沖碧玉道:“姐姐歌聲太美,唱到我心里去了,故而傷感。”
就在這時,明月等人也走了出來。
“妹妹,過來一起玩。”明月拉起江沐雪的手便向眾人介紹,“這是奴家義結金蘭的姐妹,名喚幼薇。”
江沐雪沒料到會是這個狀況,她沖碧玉說完那句,本打算回房呢。
可是明月一直拉著她,她也不好掙脫。
眾人一起重回明月的房間,不一會兒,絲竹管樂之聲再起。
江沐雪老老實實的坐著,認真的看著他們吟詩誦賦,彈琴唱曲,半晌未語。
李紳悄悄碰了碰溫庭筠的胳膊肘兒,狹促笑道:“那丫頭雖然小,可是仔細瞧,竟有國色之姿,將來定會勝過明月。”
溫庭筠有些不悅,頓了頓道:“相比容貌,我更關心的是她的聰明伶俐,七歲成詩。”
“那是,她可是長安有名的詩童。”李紳想起什么似的,徑直走到江沐雪身邊,“姑娘,可否給在下作首詩?”
他這么一說,眾人都來了興趣,就連明月也推江沐雪出來,說她這位妹妹才華橫溢云云。
江沐雪看了溫庭筠一眼,但見他目光滿含期待,便福了福身,走向桌邊,拿起紙筆,瀟灑的揮起。
她模樣灑脫,落筆生花,字跡卻很清秀。
不多時,一首七言律詩躍上紙案:
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
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
疏散未閑終遂愿,盛衰空見本來心。
幽棲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
這首詩,是前世魚玄機專門寫給溫庭筠的,題目便是:冬夜寄溫飛卿。
字里行間把自己的那種漂泊、孤獨、壓抑之感描繪的淋漓盡致。當時,溫庭筠已經成為她的老師,魚玄機內心孤獨那么多年,終于有這樣一個人肯手把手的教自己如何寫詞,關心自己的前途命運。
她的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人間溫暖。
若說魚玄機一生曾經暖了兩次,一次便是遇見溫庭筠,二次便是嫁給李億。
而溫庭筠,對魚玄機來說,亦師亦友,像父親,到后來,又似戀人。
如此復雜的情感,絕對可以說明,溫庭筠在魚玄機心中的地位,無人能撼動。
即便后來,她愛上了李億,
周繇等人把詩詞拿著手,反復叨念,一個二個皆贊嘆不已。
尤其是想到這樣工整、標致,且直抒胸臆的佳作出自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之手,眾人更加感嘆造物者偉大。
“用鐘林毓秀,物華天寶形容,也不為過。”周繇贊嘆不已,段成式卻突然搖頭,直道可惜。
眾人不解,段成式嘆道:“可惜不是男子!”
一語心驚,江沐雪不由想起前世魚玄機不知多少次曾經傷感自己不是男兒身。
若為男兒,憑著她的聰慧伶俐,上天賦予的才華與通透,怎么也要搏一個繁花似錦的前程。
只因她是女兒身,縱然空有一身才華,最終也只能淪落到煙花之地,說唱賣笑,不知晝夜。
想到這兒,不由再次提筆寫道:
云峰滿目放春晴,歷歷銀鉤指下生。
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段成式讀后突然看向溫庭筠大笑。
周繇也跟著起哄,“飛卿兄最該看一看,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此時的溫庭筠還沉浸在江沐雪的上一首中,猛的聽見周繇再喊他,且語氣頗有狹促之意,忙湊過來讀起。
不稍細品,吃驚不已。
小小丫頭片子,胸中竟然有如此溝壑,真乃巾幗不讓須眉。
低頭再一想,一個小女娃竟然惱恨自己縱然胸有才華,卻不得與須眉同科考試,同朝為官,滿腔的才華與熱血卻不得舒展。
而他呢?
不也是這情況么?
屢次科舉失敗,讓他心灰意冷。
一時之間,溫庭筠心中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不如這樣……”周繇笑道:“飛卿兄就收下這丫頭作為學生如何?”
“這主意妙!”段成式再旁附和。
屋內氣氛陡然活躍,明月拉起江沐雪的手笑道:“傻妹妹,還不快拜師!”
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
江沐雪再次望向溫庭筠,發現這男人也是一臉期待。
于是,她慢慢地走到溫庭筠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個頭。
明月端來一杯清茶交到江沐雪手中。
江沐雪雙手捧上,“先生請喝茶。”
“快快請起!”溫庭筠接過茶并未急著喝,把杯子放桌邊后急急的扶起江沐雪,而后才將茶水一飲而盡。
眾人拍手叫好。
當晚,段成式、周繇等人做東,在明月房中備一桌酒席為“師生”二人慶祝。
許是因為興奮,或者科舉失意,溫庭筠喝了不少酒,到最后,更是與段成式、周繇互相拼灌,酩酊大醉。
不過,這兒是什么地兒?
有美人,有酒香,有溫床,醉了自然有地。
盡管幾人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明月等人還是將他們照料的妥妥帖帖。
次日,日上三竿之時,溫庭筠才蘇醒。
剛睜眼,便有一張精致靈秀的面孔入目,溫庭筠大震,猛的起身。
“丫頭,你……”
“幼薇伺候先生梳洗。”
“哦,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溫庭筠慌慌張張的接過江沐雪手里的帕子,胡亂洗把臉。
江沐雪把水倒掉,把空盆放到架子上,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溫庭筠接過,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他若有所思。
室內一陣靜謐。
許久,溫庭筠才陡然打破沉寂,仿佛鼓起極大的勇氣道:“昨日拜師,我看得出丫頭并不是太樂意,既不樂意,為何不直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