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朔彰的動作很快,他到底也不是一個死讀書的人,雖然整理發妻嫁妝這樣的事情對他而言也是頭一遭,但理著理著卻也熟悉了。
不理不要緊,這一理,真是讓他羞愧難當。
沈氏還被拘在安遠侯府上,方朔彰也不敢耽誤,嫁妝缺失的部分,他全都折合了銀兩,一并送回了常家。
而當初方家給常潤之的聘禮,常家早就送了回去。
這一比較,方朔彰更覺無地自容。
接下來就是去府衙和離上檔。
方朔彰又見到了常潤之。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離開了方家的常潤之,再不似往常那樣病怏怏的,讓人看著心煩。
現在的常潤之,好像是脫離了不幸一般,整個人言笑晏晏,光彩照人,瞧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再想起他替常潤之整理嫁妝時,從府里下人口聽來的那些瑣事雜事,方朔彰的眸子越發深沉了。
拿到和離書,方、常兩家再不是親家。
小韓氏將和離書收好,似笑非笑道:“方老太太,咱們這就作別了,下次見面,恐怕要等到方大人位列三品大員的時候了。這資歷可不好熬,希望您能熬得住啊。”
安遠侯的爵位要從常景山之下開始降等襲爵,小韓氏是常景山之妻,那可是一品侯夫人,有面見宮中貴人的資格。
小韓氏這話挑明,從現在起,她代表常家,不打算與方家再有任何往來,若是兩家女主人要見面,就只能是入宮參加宮宴的時候,而方朔彰才不過五品,只能到他三品的時候,宮中有宴,家眷才有資格入宮,甚至三品官的家眷能不能入宮赴宴,那還得看宮中有沒有旨意下來。就是不知道方朔彰成為三品官的時候,沈氏是否還活著。
小韓氏話說完,嗤笑一聲,也不羅嗦,帶著常潤之就回侯府了。
留下沈氏和方朔彰母子二人,臉色很是不好。
“不過是個要降等襲爵的侯府,神氣什么,等我兒升了官兒,再娶個……”
沈氏抱怨的話還沒說完,方朔彰就冷聲打斷道:“母親有何話,回府再說吧。”
頓了頓,方朔彰道:“兒子從太子府討了個老嬤嬤來供奉著,以后府中后宅的事,就賴她打點了,母親記得對她尊敬著些。”
沈氏一口氣頓時堵在喉嚨口,瞪大了眼睛。
方家的后續變化,常潤之是不知道的,可奈何小韓氏派人盯著方家呢,方朔彰去太子府討了人的事兒,小韓氏門兒清。
回了侯府小韓氏就將此事當笑話告訴常潤之了。
“這方朔彰倒也不算太拎不清,想來他自己清點你的嫁妝,也覺出了他方家后宅的貓膩。只怕現在那老太太氣得牙癢癢不說,還得腆著笑臉好好供奉那老嬤嬤呢。”
常潤之笑著捧了熱茶到小韓氏跟前,輕聲道:“可不是么,老太太想掌家,現在掌家權卻被個外來人給拿了去,偏又是太子府里出來的人,她又不敢怠慢,只能咬牙忍了。不過只要她放寬心,過好吃好喝的日子也不難。”
小韓氏冷笑一聲,接過茶抿了一口:“依那老太太的性子,能善罷甘休才怪。等著瞧吧,方家消停不了多久。”
常潤之笑著應是:“再怎么不消停,也與我們不相干了。當笑話看還行。”
小韓氏望向常潤之,默了片刻才道:“和離之事既定,你姨娘那兒,我會同她說個清楚,過后她若仍是想不通,還得你安慰兩句。”
常潤之想到岳氏,心里有些難受。
“此事倒也不急,急的是另一件事。”小韓氏微微皺眉,擱下茶道:“昨個兒你大姐姐遣人來說了,老太太那邊她已經親自去稟報了這事。和離這兩字既然是從我口里說出去的,老太太倒也不會口出反對打我的臉。只是她老人家禮佛禮得好好的,聽了此事卻是要回府了,瞧著那意思,是想趕緊瞧好一門親事,把你許出去。”
常潤之一愣。
老太太韓氏,是整個安遠侯府的老祖宗,為人嚴肅,雷厲風行,大概是因為年歲大了,為人有些古板,聽到哪家媳婦兒被休,哪家寡婦再嫁,都頗有微詞。
老太太這是不是嫌她敗壞常家門風了?
常潤之不免有些緊張。
小韓氏瞧了她一眼,安慰道:“放心吧,老太太最重門風,不會隨便給你許親。你大姐姐好歹是個王妃,就是考慮到她,也不會尋個不靠譜的人給瑞王作連襟。”
常潤之面上笑著,肚子里腸子都攪成一團了。
看來她想賴在娘家吃白飯的想法得落空了。
也是,她出嫁兩年,都十七歲了。大戶人家倒是有些疼女兒的,女兒十歲出嫁的也有,畢竟大魏民風開放,也沒人說什么。可老太太為人守舊古板,哪能容許她久留在家?
可是,真的要聽從老太太的安排嗎?
常潤之有些忐忑又有些迷茫,生怕自己剛出了虎穴,又進了狼窩。
申時末,岳氏紅著眼睛來了常潤之院里,拉了她的手也不說話,就時不時吸吸鼻子,拿帕子抹抹淚。
常潤之只能好聲勸道:“姨娘都聽太太說了吧?方家人不好,我要是還留在方家,怕是沒幾年好活了。姨娘該為我慶幸高興才是,好在有太太做主,才能離了方家。”
岳氏摸摸常潤之的臉,打了個哭嗝方才道:“三姑娘受委屈了。”
“沒呢,這不還有姨娘疼我嗎?”
常潤之笑著膩到岳氏懷里:“這下我回來,又能陪姨娘一段時間了。”
岳氏臉上這才露出點兒笑:“太太說,老太太要回來了,你的親事恐怕要老太太做主。老太太的眼光比老爺好。”
常潤之頓時有些語噎。
岳氏這話要讓安遠侯聽到,怕是要得罪他了。
可岳氏說的也是大實話。
小韓氏是韓氏定給安遠侯的,岳氏、錢氏也是在韓氏跟前過了明路才成的妾,這些年,安遠侯的后宅可是干干凈凈,沒一點兒齷齪事,比起其他高門大戶來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當年安遠侯嫡長女常沐之到了年歲要說親,常景山相中了前一年的金科狀元郎,韓氏愣是沒同意,牽線搭橋,將常沐之成功嫁給了那會兒還不是瑞王的五皇子。
后來那狀元郎三妻四妾,妾室父兄仗了他的名頭做下惡事,在元武帝跟前掛了名,狀元郎再不得重用。
而瑞王清心寡欲,后院女人不多,又極重嫡妻,后來又封了王。常沐之也一連生下三個兒子,誰不說常沐之嫁得好?
這是一樁。
常潤之二姐常沁之的夫婿李承學,也是老太太拍板定下的。
李承學出自鎮國公府,雖是庶子,但為人勤奮上進,只不過擔了庶子的名頭,出不了頭。
當時同求常沁之的還有另外幾家高門,好幾個還是嫡子。
常沁之相貌昳麗,曾在宮中做過女官,才學出眾還得過元武帝夸贊,這樣的女子,誰不想娶回家?
偏偏這么多人里面,常沁之自己看中了與她有過交集的李承學。
安遠侯不樂意女兒嫁個國公府庶子,老太太斥他同女人一樣頭發長見識短。安遠侯被罵得狗血淋頭,只能讓老太太做主了二女兒的婚事。
李承學有能力也有運氣,成婚第二年,杭州同知突發舊疾去世,元武帝便點了李承學去補缺,夫妻倆臨出行前,常沁之被診出有孕,怕路上顛簸,便打算讓兩個丫鬟伺候李承學去杭州。
哪知李承學當即發下誓言,聲稱絕不納妾。
最終李承學和常沁之一同前往杭州,常沁之后來產下一子,徹底坐穩了同知夫人的位置。
京中人都說常家姐妹倆嫁得好,其實這其中少不了老太太的火眼金睛。
只是輪到常潤之說親時,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去了普壽庵靜養,常潤之的婚事交給了小韓氏辦。
安遠侯覺得兩個女兒的婚事他都沒說得上話,卯足了勁兒要給常潤之尋個好夫婿來。
結果看上了方朔彰。
安遠侯覺得方朔彰有前途,又因為方朔彰出自寒門,料定他忌憚安遠侯府勢力,不敢對常潤之不好,所以拍板定下了這么個女婿。
小韓氏雖覺得這門親事不是那么好,卻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便將常潤之嫁去了方家。
老太太身子好后回來,見了方朔彰倒也覺得人不錯。
此后兩年時間,常潤之也沒說過方家半句不好,只是眼瞧著回娘家的時候越來越少,每回來一次人就瘦一圈兒,老太太便有些嘀咕說她在夫家過得不如意。
安遠侯還不服氣。
結果事實證明,安遠侯真的是眼光不好。
常潤之輕輕松松在娘家待了兩天,第三天,老太太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