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簡亦已經不在,花聽本想一展歌喉的興致也全然消失了;她回到自己的雅座上,將僅剩的兩杯香檳一飲而盡,便取了侍者手中的外套,緩慢步出了百樂門。燃文小說
黑色的別克轎車老早地停在了百樂門大門處。
她和簡亦住的小公館就在徐匯區法租界內,離百樂門不到20分鐘的路程。
一棟兩層式的小洋樓,修剪齊整的草坪,奶白的粉刷墻壁,墨綠的玻璃門窗,尖尖的紅瓦屋頂,屋檐上垂下幾盞茶色玻璃罩的電燈,一點一處都是頂時興的西洋風格,卻在她的眼里,直接淪為了一派老土規格。
花聽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仰面看到小公館的二樓臥房處正亮著梳妝臺上的一盞微黃色的燈,就知道簡亦先她一步到家了。
可這家伙怎么沒說要同她一道兒回去?有些不大正常啊。
進了里屋才嗅出了不對勁,是一股清淡的女人香。
花聽走在樓梯間的腳步同往常一樣,一步一聲響地踏向了二樓東側的臥房處。
臥室的門是半開狀態,里頭什么動靜也沒有,花聽竟沒來由地心跳加速了起來,腳下的步子也正隨著急速的心跳而向那扇深棕色的雕花木門逐漸靠近。
是只著了西式裙裝的施因愛,深紫色的套裙包裹著姣好的身段,陷入地上溫暖的羊絨坐墊里,胸前的扣子系得很規矩,直掩到了鎖骨。只是身后卻有一大片風光,鏤空露背裝將羊脂玉一般白皙潤滑的背部悉數露出。能清晰地看見形狀美好的蝴蝶骨和一路延伸的誘人的背窩。
花聽剛進門就撞見了這一幕,簡亦稍稍側坐。手里頭正拿著一只鑷子與酒精棉,微微俯了身子替半趴在床沿處的施因愛擦拭背上的一處血色傷痕。
花聽的反應并不似往常那般熱絡。而是眼角余光瞄著簡亦這番細心又連貫的動作,竟似笑非笑地揚了眉道,“怎么?老姜都教你做醫生了?”
“嗯,”簡亦手上的動作絲毫不敢松懈,頭也沒抬地回答道,“這醫藥箱還是他給的。”
一抹笑意便僵在了花聽眼底,她嘴唇一勾,語調緩緩道:“你是要改行當醫生了么?”仔細瞧了眼這張背部的右肩胛骨位置,是一道細小的圓形傷口。周圍一圈的肌膚呈暗紅色燒痕,顯然是槍傷。
施因愛半俯在床沿,稍一動腦袋,便有一撮發絲落了下去,簡亦伸手將這撮發絲輕輕地攏到一邊,指尖剛好擦過她的傷口位置,當下便問道:“很疼吧?”
“還行。”施因愛的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
花聽也不知怎的就翻了個白眼。
施因愛的情況并不嚴重,槍子兒打在了肩膀上。并沒有太大的生命危險,只要及時止血,離喪命還遠著呢。
“花妹妹,剛在百樂門又跳舞跳得很開心么?”簡亦開始為施因愛上繃帶。
看著他這番嫻熟而又連貫的動作。花聽忍不住地嗤鼻道:“并沒有你開心呀!”
“花妹妹,給你介紹下,”簡亦抽空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叫施因愛。”
“誰不知道她叫施因愛?”巨大的白眼。
“我的女搭檔。”
“啥?”花聽一怔。
“行動上的女搭檔。”
包扎完畢,施因愛迅速地整好衣領站起來。
“你好。”她一頭長長的青絲卷卷地燙在兩側。配上一襲精美的暗色套裙越發顯出了這個年紀的女人不該有的風韻。
模樣看著與簡亦差不多的年紀,二十六七左右。雖看著面色蒼白,可那一雙通透晶亮的眼眸里竟帶了一些妖嬈邪氣的鮮活。
“哦,你好。”花聽不大熱絡地回應道。
“原來簡亦口中的花妹妹,就是你呀。”施因愛又笑,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受的傷。
“什么意思?”花聽對上這張笑嘻嘻的臉,竟莫名地歡快不起來。
“報紙上看過你。”
“報紙?”
施因愛的一張臉是俏皮而頂有風情的,紅唇和柳眉妝得一絲不茍,同她右手上的清心寡欲的佛珠竟矛盾得有些詭異。
簡亦合上腳邊的醫藥箱便接話道:“花妹妹就愛鬧騰,竟還讓她上過一次報紙頭條。”
“嗯,我也看了,說是百樂門創作型歌手。”施因愛語調嬌甜,不似刻意作的,“我在香港執行任務那會兒,百樂門的名號可是在海峽那頭響當當的,如今倒真是見識了。”
花聽懶懶地聽著,并優雅地打了聲哈欠。
聰明如施因愛,勾了椅背上的一件蕾絲外套便要告辭。
這張俏皮清麗的面孔直接將廣告牌上的戲子皆襯作了庸脂俗粉。
“我讓司機送你。”簡亦殷勤地替她拉開臥室房門。
花聽便又是一個白眼。
洗漱完畢,她懶散地坐在梳妝臺前,眼皮沉沉正犯困,頭一歪竟被簡亦的一只手輕輕拖住。
“花妹妹,不就是跳了支舞么,有那么累?”
花聽睜了睜眼,只笑瞇瞇不說話。
身后的簡亦將她一頭青絲從絲綢睡袍里撥出來,又拿起梳妝臺上的一把白玉梳子,專心地替她梳理起這頭烏黑的長發。
“干嘛不說話?”簡亦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理著長發,這頭精心護養的發尾終是打了幾個結,他將白玉梳子放下,用尾指輕輕地挑。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位女搭檔呀?”花聽狹長的眼微瞇著。
“你是說施因愛么?”鏡中的簡亦笑意淺淺卻認真,“搭檔過幾年,后來因為任務特殊而分開。”
“哦。”花聽撩了眼皮慵懶道,“這次的任務又是什么?”
“花妹妹,你同那位龍幫幫主跳舞,”發尾松散了,簡亦便重新拿起梳妝臺上的白玉梳子,一順一縷絲,“會不會有些不大妥當?”將話題重新繞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
“哪里不妥?”花聽與鏡中的他對視幾秒,話語里沒有太多的情緒。
“我沒面子。”簡亦為她順了發梢,一雙手輕輕貼在她的背部,有些溫熱。
“哈!?”她眸光一亮,活潑狡黠,“沒面子?”微一挺背,避開他手掌間的溫熱。
“不然呢?”
抬手將燈一關。
“睡覺!”
黑暗中,簡亦從櫥柜里摸索出自己的一套被褥,憑感覺鋪在了床頭一側的地毯上。
“對了花妹妹!”
花聽靠在枕頭上的腦袋偏轉了過去,“說。”
“你上次說的太爺爺太奶奶是怎么一回事?”
“哦,沒什么,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嗯。”花聽合了眼,便不再說話。
輕柔的呼吸聲在靜謐的空間里緩慢流淌著。
一呼一吸間雖聽著平緩卻不大規律。
因此半小時后,簡亦又重新開口道:“花妹妹,你沒睡。”
花聽沒答話。
“你在想什么?”黑暗中,簡亦伸了手搭在她的床沿處,并稍稍往前游移,碰觸到了那只白嫩鮮滑卻異常冰涼的手。
只一秒間的碰觸,花聽將手縮回到被子里。
“還在想陳樹么?”簡亦語氣平淡,卻充滿了澀意。
花聽翻身,背對他。
“我在想,”聲音在黑暗中慵懶地響起,“怎么做才能夠讓白起鴻心甘情愿地將鴉片生意交到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