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經

005 幼稚、傻子

徐立前的字果然寫的很不錯。

端端正正的小楷,還有一些稚嫩,但已經足夠將許多成年人都比下去。更重要的是,徐夫人口述的所有內容,徐立前全部都寫了出來,竟然沒有碰到一個他不認識他不會寫的字!

也就是說,他在文字的存儲量上,已經再沒有問題。

徐夫人十分滿意,待徐立前完成之后,她接過來檢查了一遍后,再不吝夸贊,道:“立前果然又聰慧又勤奮,非常棒。”

徐玫心中十分震驚。

徐惠聽到徐夫人夸贊徐立前似乎更加高興,看著徐立前,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

信封好了,交給了銀瓶送出去,這一番忙碌的正事兒才算告一段落,徐立前和徐惠的目光才投到徐夫人懷抱中的小嬰兒身上來。徐立前當先走近一些,好奇地問道:“娘,這就是妹妹么?怎么這么小?我能不能摸摸她?”

看起來很柔軟很好摸的樣子。

“是,她叫玫兒。”徐夫人道:“你輕一點兒。”

徐立前伸出手,本來想去摸摸小嬰兒的臉,但仿佛怕是將小嬰兒那么嫩的臉蛋兒給碰壞了,遲疑一下,去捏了捏小嬰兒的手。

徐惠擠過來,也拉住了小嬰兒的手,卻是將徐立前的手給擠開了,踮腳盯著小嬰兒看,挑剔地道:“她真難看,皺皺巴巴的,還紅通通的。”

“大妹胡說,小妹明明很漂亮。”徐立前反駁道:“小孩子都是皺皺巴巴的,滿月就好看了。當年大妹你生下來的時候比小妹還丑一些呢,黃黃的。我還記得娘說,那是因為你生了黃疸。小妹白的很,一點兒也不黃。”

徐惠聞言一下子不高興了,道:“惠兒才不丑!大兄你欺負惠兒!”她竟然哇的一下哭起來,狠狠抓了一下小嬰兒的手猛然一甩,就突然扭身跑出去了!

“哎,大妹!”徐立前慌了,下意識要追出去,卻又想要看徐夫人。

徐夫人有些皺眉,吩咐徐立前道:“你去哄哄惠兒吧。”

徐立前慌忙行禮,匆匆追出去了。

隔著竹簾,徐玫還能聽到他高聲喊“惠兒”“大妹”的聲音。只是,此時徐玫覺得自己小手痛的很,撇了撇嘴,打了個哈欠――

她如今的心態很好。

雖然三歲的徐惠小姑娘有些不太好的脾氣,讓徐玫心中那么有一點兒反感……但惠姑娘才是個三歲的小姑娘,徐玫決定原諒她的幼稚。

在她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聽見徐夫人開口道:“惠兒什么時候脾氣這么急了?沒說什么呢,就哭起來?怎么這般小家子氣?”

徐氏姑娘,她徐元真的女兒,不求她有多能耐,但至少不能有小家子氣的驕縱。

金姑姑低聲笑道:“惠姑娘最是愛惜自己形象,與前公子一向感情很好。前公子說她丑,夸獎玫姑娘漂亮,她定是覺得前公子偏疼新妹妹了,一時失落,又惱又委屈,當然要哭鼻子的。”

“主子放心……惠姑娘也是人人都夸的。”

徐夫人“嗯”了一聲,道:“將她身邊伺候的再捋一遍。稍微有不妥的,就調到別處去。”

金姑姑應下了。

徐玫迷迷糊糊臨睡之前在想,原來娘親待她們是這么緊張的啊……

但小姑娘的稚嫩的嫉恨并不像金姑姑預想的那般輕易就過去了。

一次徐夫人哺乳的時候兩個小孩子來請安,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場景,徐立前已經懂得斂目回避,聽徐夫人解釋過之后,他有些擔憂有些羨慕,看徐玫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心疼和關切;而徐惠卻一直瞪大眼睛盯著徐玫“用飯”,顯然是有些小嫉妒的。

徐玫看的很清楚。

果然,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惠小姑娘總是趁著人不注意,比如說小嬰兒被放在屏風后面睡覺的時候,惠小姑娘借口去看妹妹,總會在小嬰兒的手心里使勁地擰幾下!

她也機靈,知道撿了小嬰兒的手心去擰:那里本來就存在著一片青色,不會因為被擰就留下了明顯的痕跡來。

“丑丫頭,丑丫頭,你就是丑丫頭……”惠小姑娘咬牙切齒地嘀咕著,除了這幾句話,還會表達出對徐夫人和徐立前偏心的不滿:“讓娘親自奶你,還騙大兄心疼你……哼,小不點兒大,就勾著娘和大兄都偏心了,真是又丑又壞……”

如此幼稚,徐玫哭笑不得。

在她的印象之中,徐惠仿佛就像是徐夫人的翻版:永遠在忙著(學著)處理各種事情,尤其是十五六歲她成年之后,就連平日里的凌厲和從容姿態,都是那么的相似。

從來都是理智鎮定的,什么時候這么幼稚過了。

所以,徐玫一開始其實還覺得有趣,并不揭發徐惠。

“像是傻子一樣,被人擰都不知道疼……”

這一日,徐惠又一次來擰過小嬰兒之后,見小嬰兒只是看著她也不哭,木呆呆的,便嫌棄地脫口說出了這樣的話。

傻子!

這兩個字一下子將徐玫扯回到了前世的那些時光,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個傻兒白胖如饅頭的臉呵呵傻笑流著哈喇子的樣子,耳邊又聽到了金姑姑的那句話:“是他親自在胎中下毒,為的就是確保要生一個傻子!”

無邊無盡的痛再次席卷二來,徐玫痛的蜷縮起自己稚嫩的小身體,不住地顫抖著,情不自禁,失聲痛哭!

這些新生的日子里,她總是下意識地麻痹自己說,所謂前世不過是她所做的荒誕至極的噩夢而已,要讓自己平靜的懷著感恩上蒼感恩所有的心去多姿多彩地生活……但僅僅是一聲“傻子”,就能用血淋淋一般的痛徹心扉來告訴她,那些日子,是真實的!不是噩夢!

徐玫不知道自己又哭了多久。

她的痛,又因為麻痹了積累的更多更加猛烈!

徐玫清楚地知道,她必須宣泄!

將積攢下來的痛和怨都用哭聲來宣泄出去!就像是丟掉包袱一樣!

只有這樣,她的心才能攢到足夠平靜的力量,卻度過新生的每一個日子。

她大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累極,跌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