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怔了一下,不禁仔細去看徐玫的眼睛。
徐玫笑瞇瞇的,似乎十分天真懵懂并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么。但偏偏,朱燕又在她的清澈的眼神里看到了嚴厲和認真。
這個小女孩兒,才不到兩歲。
但即便不到兩歲,也是她的主子。
朱燕很快收回目光,肅然道:“請玫小姐吩咐。”
徐玫滿意地笑了,用朱燕才能夠看到的角度,指了一下金姑姑正在慢慢行走的花墻,輕聲道:“去弄明白,金姑姑今天去了哪兒,做了什么。”
朱燕快速地往徐玫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了金姑姑有些驚訝,隨即收斂起來,道:“小姐放心。”
徐玫滿意地點點頭,從凳子上起來,快活地對正在摘花的徐惠喊道:“姐,玫兒也要幾朵月季花!要紅色的!那邊就有!”說著邁開腿往十來丈之外的一株紅色月季跑了過去。
徐惠見狀煩惱地跺了一下腳,無奈應道:“就給你剪兩支!”
總不能丟下徐玫,自己回梧桐苑。
徐惠催促著流蘇動作快些,然后一行人趕到了徐玫那邊,替徐玫也剪了兩支月季花,將上面的刺兒都清理掉了后給徐玫拿著,返回了梧桐苑。
沒有人注意,朱燕悄悄地向小丫頭耳語過幾句后,那個圓臉顯得胖乎乎的小丫頭便悄然離開了隊伍,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徐玫掃了一眼心中有數,便沒有再關心,拿著兩支月季花開心地笑。
待姐妹二人重回梧桐苑的時候,屋內的氣氛明顯有些緊張——
徐立前俊臉赤紅,垂手站立,很是羞愧。徐夫人俏臉含霜,有些嚇人。
原本捧著花兒走在前面的徐惠不禁腳步頓了頓。
徐玫仿若未覺,步子超過了徐惠,將手里的兩支花展示給徐夫人看,歡喜地道:“娘,月季花開了!”
花兒深紅,稚臉粉白,相映成畫。
徐夫人面容緩和下來道:“原來月季都開了啊,春天真是到了呢。”
徐惠松了一口氣,跟著上前,將手中放著好幾支月白色花兒的花籃呈給徐夫人看,笑道:“給娘親插瓶,肯定好看。”
“我很喜歡,謝謝惠兒和玫兒。”徐夫人露出了笑意。
寶瓶碰過來一個火焰橙大肚窄口的琺瑯瓶,徐夫人親自將幾支月季花略作修剪,插進了瓶子里。橙紅色的瓶子,濃綠的葉子,月白色的花,立即就構成了一副絢麗又安靜的畫,有了一種熱烈的柔美。
偏偏徐玫不懂欣賞,硬是獻寶一樣將她手里的兩支大紅色月季也插進了瓶里,將好好一副插花作品破壞了亦不自知,反而十分的歡喜高興。
徐夫人也沒有再糾正那花瓶,對寶瓶道:“擺到那邊去吧。”
寶瓶捧著瓶子往窗邊光線浮動的地方走過去了。徐玫也跟著她過去,對著瓶子里自己插上的花朵沾沾自喜。
“金姑姑呢?”徐玫隨口問道。
寶瓶微笑道:“今天不是金瓶姐姐當值……她大約是出去了吧。奴婢上次聽她說,想去仙姑觀去求一部道德經供奉。”
仙姑觀是姑蘇附近頗有名氣的道觀,里面修行的都是道姑,供奉的八仙之一的何仙姑。其觀主正是出家修行的曾經京城名姬傾云仙,云仙姑,算一算,她于仙姑觀修行也有五年了。
前世徐玫有在五柳觀見過幾次去拜訪的云仙姑。那時候,她曾經聽說云仙姑正是追隨五柳居士而舍棄紅塵繁華的……但徐玫幾次接觸,卻發現傳言多有不實,她似乎是真心修大道,并非愛慕夏長淵。
寶瓶很快將琺瑯花瓶擺好了,徐玫便又回到了徐夫人身邊,聽徐惠正賣力地討好徐夫人,偶爾應和幾句。
徐立前沒有認真對待徐夫人所布置的課業,明顯多有敷衍,到底還是沒能躲過,被罰了禁閉——
單獨開辟出一間屋子,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方桌,床上有被褥可以使用,方桌上只有徐夫人規定徐立前能夠研讀的書籍,沒有任何與詩詞華章相關的任何東西。徐立前要里面隔絕一個月,僅容人探望片刻。一個月后徐夫人再次考核,若是不能讓徐夫人滿意……
若不能讓徐夫人滿意,只怕就不是如此禁閉這么簡單的事情了。
“回小姐,奴婢有消息了。”朱燕走到徐玫身邊,低聲稟告道:“金姑姑白日去了西街那邊,與徐婆婆聊了一陣,細問的是何嫂家的情況。徐婆婆沒有隱瞞,據實說了。之后又去了仙姑觀,拜了三清仙師,又求見了云仙姑,私聊了一陣,得了一部《道德經》后,就回來了。”
所謂西街,是指聚集在徐氏主宅西邊的仆婦下人的聚集地。那里基本上都是賣身徐家的仆人,成家之后置辦了屋子,養育子女。何嫂一家人就住在那邊,是其中普通的一份子。
朱燕口中的徐婆婆,算是這些人的一個管理者。徐府需要用人或是了解一些人的消息,這里仆婦想莫差事或是想送兒女入徐府受訓當差,基本都要通過徐婆婆居中聯絡。
對于西街所住眾戶人家的消息,徐婆婆最是底兒清。
徐玫正在擺弄著黑白棋子,正在實驗如何擺出一顆樹的樣子,聽朱燕說完之后,隨意地擺擺手,讓她出去了。
朱燕有些不確定自己的小主子是不是聽到了聽懂了她的回稟。不過,她既然已經盡到了職責,她也不再七想八想。
朱燕出去之后,徐玫丟了棋子,盤膝坐好按照夏長淵教的法子吐納一陣,沒有感覺有太大的進步,只是之前夏長淵留下的那一道氣勁仍然在,才沒有太過沮喪。
何嫂準備好了晚餐。
徐玫用完了,在院子里溜達消食,問何嫂道:“何媽媽有沒有去過仙姑觀?”
何媽媽聞言一愣,立即比劃道:奴婢拜過。大花小時候體弱,送了仙姑觀寄養,沾染上仙氣,才長壯實了。
“哦?”徐玫好奇地問道:“小孩子生病的話,不應該看大夫吃藥,在家中休息靜養么?為什么要送去道觀?”
何媽媽比劃道:大花總做噩夢,頭疼嘔吐,不得安穩,看大夫不管用。算命先生說,是她八字太弱,需要仙氣滋養她神魂壯大,方才能平安順遂。不然,會三災八難不斷不說,恐會夭折的。于是奴婢就將大花送了道觀去,蒙云仙姑開恩收留大花在身邊,又準許奴婢探視,還讓道姑教給奴婢一些養生法子。大花在道觀住了三年,果然就大好了。真是三清祖師保佑,仙姑保佑。
徐玫眼珠一轉,道:“仙姑觀這么神奇,真想去看一看啊。”
何嫂比劃道:小姐年紀太小,只怕夫人是不準的。
徐玫笑笑道:“恩,我說著玩兒的。”
她如今不到兩歲的小身板兒,實在是又嬌又弱,哪里能出得了遠門?
她才不想出門呢。
徐玫繼續了安心地過起了自己懵懂天真的小日子。
只是這一去探視過被罰禁閉的徐立前之后,回到集雅苑后,朱燕伺候她沐浴之時,徐玫讓人拿了幾條小銀魚在水中頗有興趣地擺弄了一會兒,似乎嫌棄小銀魚不會動彈是個死物十分沒意思,便對替她擦洗的朱燕道:“……不好玩,我不要了,給你吧。”
朱燕愣了一下,忙高興地道:“多謝玫小姐賞!”
玫小姐這是在對自己替她辦好了事情表示滿意么?還是僅僅就是隨意地賞了東西,沒有所指?朱燕想了一會兒不能確定,但心底卻打定主義,今后對待自己小主子之時,一定要更加恭敬認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