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兒從來都毫無保留地支持他。
他作詩,她歡喜;他品讀華章,她歡喜;他武功略進,她歡喜鼓舞……只有他悄悄地去應試,惹怒了娘親,她也只是傷心他被被責罰受罪。如今他暫離徐家,她思念不舍,卻也為他歡喜!
玫兒年紀小,卻善解人意。她從不明明白白地言說支持他如何如何,但卻會想法子在他覺得難以忍受徐夫人束縛之時,替他爭取小梅莊一行讓他能夠緩一口氣;也會悄悄地替他帶著他想讀的書,記下他的困惑去請教父親而后再轉述于他……縣學之前,她阻攔自己,最后又放棄……而他今日能成為南通的夏立,也是她替他周旋的緣故……玫兒知道他如今要開一個小飯堂,肯定會先打趣他一番?
但這是他的選擇。
徐立前將種種顧慮拋卻,神色堅定起來——
苦力苦,南通碼頭的苦力更苦。
他來的這里,體會到了這種他從前無法想象的苦難,又被這些苦難之人信賴著,總該替他們做些什么。
“莫以善小而不為。”
惠及千人之善,又怎能是小善?
“夏少,小的收到一封信,看不明白,您給看看。”鄒大成趁著尚未開工的功夫,悄悄從懷里摸出一封信來。信封是常見的白紙,只是收件人姓名住址,寄件人之處,只有一個造型古怪的斑點狗撲球的圖案。
徐立前那圖案會心一笑,卻沒有拆開信,而是收入懷中,對鄒大成道:“一會兒要談生意,你我趕緊準備一番。”沒有再提信。
鄒大成心中有數,也沒有再提信,忙道:“哎,我這就去喊人來。”
南通許多好事都還在關注著碼頭上什么時候能上演一場大比武權作消遣,但沒想到,左等右等等了半月都沒有等到什么動靜,反而聽聞了碼頭新晉的夏少盤下了碼頭一處不大不小的產業,要開飯堂!
這是怎么回事兒?
難道那夏少輸了?這才退出碼頭爭斗?
但若是夏少輸了,許老大他們幾個都不是什么善人,按照以往,不為已用,多半是趕盡殺絕,怎么會讓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夏立依舊留在碼頭?
也不像是夏立贏了。
多半是平手,或是干脆沒打起來,而是達成了什么協議?
好事之人猜測到了這里,心中想當然地認為這就是“真相”,便也就懶得關注這里了。
世道亂象已生,南通為南北水6樞紐之地,每天每日各種消息不知凡幾,新鮮的談資太多,本地碼頭上的那點兒事,實在讓他們難以提起太多興趣了。
大河飯堂。
像是為了省錢,大河飯堂的匾額僅僅是用酸棗木打成,只用了桐油浸了浸,好勉強能防些風雨,其他不說雕花了,就是連漆也未上,只四個大字用了黑漆描出,分外質樸。恩,略有些寒酸了。
飯堂翻修之時,早有苦力在猜測指點,只聽說是這大河飯堂要做的是他們的生意,一個個都心中存疑,犯著嘀咕——
他們這些苦哈哈,哪能吃得起飯堂!
但夏少手下那幾個年老年輕的苦力每逢見面就笑容滿面地邀請他們到時候捧場,無論是礙于情面還是畏懼于夏少現如今的實力,人家三番兩次開口邀請了,他們這些底層人就不得不捧場!
幾聲鞭炮炸響,徐立前對著門前眾人拱了拱手,沉默不一言,抬手將匾額上的紅綢揭下。
大河飯堂。
多少人大字不識幾個,看到如此簡陋的匾額,詫異之余,摸著口袋里忍痛取出來幾十個銅板,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氣。這么簡陋的牌子,估計里面菜價也不會太夸張吧,今天總不至于太丟人……
許老大看那匾額,驚訝之情一閃而過,示意手下將他帶來的禮物呈上來,沒有點評,笑呵呵地道:“恭喜夏少,財源廣進。”
沒想到,這個明顯不凡的少年人竟然真的弄出了這樣一個飯堂!
飯堂門窗雖然陳舊,甚至有所破損,但卻被用心修補過了,更是擦洗的一塵不染,讓人感覺舒服,不會皺眉反感,由此也少了幾分寒酸;放眼向室內看去,只見大堂寬敞,一一擺放著長條桌和長條凳,不見精巧之物,俱是笨重耐用的類型,靠邊放置了一個低矮廚案,廚案上擺滿了一個個笨重的陶盆,陶盆內滿盛著菜肉,琳瑯滿目一眼難以分辨具體,只是香氣四溢,引人垂涎!
再旁邊,是打開的一個大大的蒸屜,滿滿一屜的大饅頭,一眼分明:白的是白面做的;微黃的多半是摻了玉米雜面;顏色再暗的,應該就是口感再差些渣滓較多的粗糧面……蒸屜旁邊,是一個大木桶,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飯……
這樣的飯堂。
居然是這樣的飯堂?
難怪用的是“飯堂”這個古怪名字,與酒樓飯館全不一樣!
不知該如何營業?
許老大心中存疑之時,祝老二和賀老三也一揮手讓人送來賀儀,探頭向內觀看。賀老三沒有說過“恭喜”之后就閉了嘴,祝老二卻盯著那廚案瞧了一會兒,咂摸道:“夏小子你這飯堂飯菜扎實啊。”
“不扎實,怎么該說做各位兄弟生意。”徐立前淡淡一笑,請這幾個碼頭大頭目入內,繞過了廚案,打開一道竹簾,進入一處小間,請幾人安坐。
這小間里放著兩張方桌,裝飾擺設都精致了許多,甚至還有一個桂花盆,正幽幽吐香。如此“雅間”,方才附和幾人身份。許老大幾人都自在了許多,準備與夏立客套幾句,卻見夏立起身拱手,道:“今日開業,怠慢幾位,請見諒。”
他招手讓鄒大成服侍幾人,自己邁步走了出去。
三個頭目都帶了人來。
他們是來捧場用飯的,沒有隨著三人進去內室。
有這十來人打頭,后面有不少混碼頭的漢子想著左右都來了,一咬牙也跟著進了飯堂,只是打量一眼,眼睛就黏在那飄香的櫥案上拔不出來了!
口中生津,不斷有吞咽之聲,一時間卻無人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