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經

301 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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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勸說

徐立前無言沉默。

徐玫沒有繼續“勸說”下去。今天她這些話,已經足夠讓徐立前思考一陣了。

“立行族兄來了。”徐玫提醒道。

徐立前回神,看向了來處,

徐立行走了過來,微一欠身致意,問道:“公子,按照您的要求,在大河飯堂那些當地人的幫助下,粥棚已經在全城各處設下了三十個點,絕對能保證所有的災民都能最方便且就近領到糧食。城里的許多大夫也愿意幫忙看診,只是要求用糧食物資作為酬勞,我們也答應了。眼下醫棚也設了三個點,并且在災民領粥的時候宣傳了,相信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的。”

“娘親一直說族兄做事周全仔細,如今果然如此。”徐立前不再多想其他,集中經歷應對眼前,向徐立行恭敬地作揖行禮,道:“讓立行哥受累了。”

徐立行側身避開行禮,忙道:“應該的事情,不值得公子謝我。”頓了頓,他向徐立前詢問道:“但公子,眼下有兩個問題,需要您決策。”

“第一,我們過來之后,因為災情緊急,糧食和其他物資立即開始發現,只一天一夜就消耗了不少……而這第一筆的物資肯定是不夠用的。”他有些為難,低聲道:“朝廷一直不肯出面承諾負責這筆貨款的話,各家的管事們都過來問,后續的物資是不是不必籌備了?他們也表示,愿意將眼下這些東西留下。這些損失,他們東家還能夠承擔,不至于傷筋動骨。就當是為東家行善積德。”

但更多的損失,卻不是人人都能損失起的。

他們也沒有這個責任和這個義務。

能如眼下這般表示,已經是十分給徐家和徐立前面子了。不然,他們生意人東奔西走的,什么災難沒見過?若是一直這么白白送東西出去,早就一窮二白活不下去了!

徐立前搖搖頭:“立行哥,你告訴他們,這筆銀子,徐家出了。因為此行完全是徐家的倡導主張,他們不過是應邀而來,不應該遭受損失。”

徐立行怔了一下,看向徐立前:哪怕只是第一批物資,這筆銀子數目也不小了。

“娘那里,我會交代。”徐立前道:“你去傳話,說半個月之后,欠款將會在松江交割。”

他想,他能夠為這一次的“錯誤”付出代價。

徐立行應下,再次問道:“那后續呢?眼下的物資,最多只能撐三天。”

幸運的是,眼下天氣轉暖,災民不至于會受凍而死。但相對不幸的是,因為天暖,疾病會更加活躍,需要的藥材的量,同樣不會是小數目。

徐立前沉默片刻,才道:“朝廷上下為南通百姓發動了一場大募捐。你將這個消息也同時擴散出去,以維持城里持續的穩定。相信,大家最后都能夠活下來的。”

“既然如此,公子,我建議我們直接將糧食御寒衣物分發下去即可,不必再維持粥棚了。”徐立行道:“實在是因為我們自己煮粥太麻煩,連柴火都成問題;再者,相信公子也會覺得,與接下來朝廷過來賑災的大人們也有什么好談的,倒不如避開,對雙方都好。”

在最要命的時候,徐家帶著富足的糧食物資來了,而本該對這里百姓們負責的朝廷卻姍姍來遲,帶來的又是亂七八糟且多半不會夠用的東西……兩兩見面,對比之下,讓朝廷的臉面往何處擱?

那朝廷的大人們想要挽回臉面,那就只有主動將徐家帶來的物資以正常商品的價格結算掉……但朝廷若是有銀子,早就行動了,又何必不情不愿拖沓到現在!

所以,這筆費用,是提還是不提?誰開口提?

那就不如不見。尤其是在徐立行顯然因為朝廷前后舉動十分憤怒失望的時候。

“那就這么安排吧。你讓鄒大成協助你。他是這里的地頭蛇,大河飯堂的名聲還是讓絕大部分當地百姓們信賴的。”徐立前頓了頓,又道:“盡快安排妥當吧,爭取明天傍晚之前離開這里。剩余的事情,交待鄒大成和一些士紳們去辦就好。”

“我明白了。”徐立行抱拳道:“我立即去辦。”

時間緊,徐立行沒有再耽擱,匆匆告別了徐立前和徐玫,出了房間走進院子,徑直向鄒大成走過去。

“鄒小兄弟是吧?”徐立行打量他一眼,笑著道:“現在知道你家夏少的身份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徐立行,是你們夏少的族兄,也是他此行的副手。”

鄒大成連忙收攏了一下亂七八糟的心思,向徐立行行禮,道:“小的鄒大成,見過徐公子。我,小的,屬下,恩……”他一時間自稱都有些亂了,喏喏道:“小的才知道,夏少的身份。”

他震驚無比!

原來,創立的大河飯堂讓他們許多人過上了好日子的“夏少”,竟然是赫赫姑蘇徐氏的少家主!那時候他來碼頭上,當真是赤手空拳,結結實實扛過好幾天貨包的!

鄒大成一直猜測,他們夏少一定不是普通人。因為普通窮人家的小子,絕不是夏少那樣。甚至一般小康人家出來的公子少爺,也到不了夏少那樣。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們夏少的身份竟然是這般!這般不可思議!

“公子對我說起過鄒掌柜。他如今向你表露身份,肯定是因為信任你。”徐立行道:“只是,我們希望,這個秘密,你能暫時守住,不要說出去。”

“是,小的絕不說,誰也不說,老子娘都不說,做夢也會把嘴巴給閉緊了。”鄒大成連忙保證道。

徐立前將他找過來之后,他就沒有離開過。

“也不必這么緊張。”徐立行道:“總之,注意些就是了。”他示意鄒大成跟著他向外走,道:“方才公子交代給我一些事情,點名讓大成你和你大河飯堂的弟兄們協助我做事……”

“您只管吩咐,但有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們大河飯堂沒有一個孬種!”鄒大成挺直腰桿拍著胸脯保證道:“夏少行的過我們,徐家又是我們全城老少的救命恩人,您什么吩咐,我們絕沒得說的!”

“能讓大成這么幫我,那事情肯定沒有做不成的了。”徐立行拍了拍鄒大成的肩膀,十分欣慰。

鄒大成的胸膛更挺直了些,只覺胸腔之中有什么東西在不斷地醞釀發酵,整個人熱血沸騰——哪怕此時徐立行說要他的命,他也會二話不說就給了!

再說,徐立行將鄒大成帶走之后,徐玫給徐立前倒了一杯水,擱在她對面的桌邊,看向徐立前,示意他坐過來說話。

“大兄,我知道你現在心中很不好過……但我卻不得不提醒你,要記得之前的亂民事件。”徐玫輕聲道:“大河飯堂他們那些人,都是好人。他們一輩子沒犯過什么錯,之前做了亂民也是迫不得已不曾殘忍害人性命……”

“他們便是有罪,也最不致死,”

“但朝廷欽差來了,會怎么定罪,那就說不定了。”徐玫低聲道:“那些富戶,一定不會甘心接受他們也成了窮人的事情,一定會記得是什么人將他們所有的財產都搶走,造成了他們的苦難日子,從而懷恨在心,要進行報復的。”

徐立前埋首沉默,將清水用完之后,抬頭向徐玫艱難苦笑,苦笑之中更有自嘲,搖頭道:“玫兒,不怕你笑話,我眼下腦子里亂的很,完全沒辦法做太多的考量……你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說給我聽好了。”

徐立前仿佛突然發覺,自己似乎十分沒用,連徐玫一個小姑娘都要不如了!這讓他的笑容越發苦澀,自嘲更甚,道:“玫兒,原來還是娘看的清楚,知道我這個人恐怕不能成事,所以派了立行族兄和玫兒你來幫我。”

“可笑我之前還當玫兒你是貪玩來的。卻原來,是玫兒你比我能干多了。”

“大兄千萬不要這么說。”徐玫咬了一下唇,輕聲道:“若是你非要這么講的話……大兄,你知道嗎?”

“你是因為對新帝對周太傅對朝廷充滿了希冀和信任,此時希冀和信任落空,怕也開始了失望和憤怒,種種情緒轉變,才讓大兄你眼下痛苦難過,不能冷靜做事了。”

“而我呢?”徐玫搖搖頭:“我一開始就知道,新帝的朝廷怕是不會來賑災的。因為一開始就知道,有所預期,更沒有抱有希望,所以才沒有因為太過失望而憤怒悲痛,所以才比大兄更清醒一些。”

“就是這樣。”徐玫認真地看向徐立前,道:“外面許多事情還需要你這徐家少家主出面。而不是我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大兄,時間很少,你一定要努力鎮靜下來才是。”

徐立前再次低頭,沉默良久。

徐玫看向窗外,耐心地等待著。

賀鳴公子已經給阮小妮配好了藥材,正在院子里拿一把扇子守著火爐親自煎藥。神態專注認真。仿佛天地間只有他面前的藥罐,再沒有任何事情需要他關心一般。

徐玫看著看著,不知為何,怔住了。

徐立前突然抬起頭,看著她。

徐玫回神,迎向了徐立前的目光。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種讓她看不懂的光。

“玫兒,你實話同我說,母親都告訴了你什么?”徐立前用力抿了一下唇,聲音低沉暗啞,道:“亂世紛爭已起,母親是不是也想要參與進來!”

徐立前一直都并不愿意往這個方向聯想。

哪怕他已經看到了徐家在琉球島的布置,看到了徐家在海上“堅船利炮”的霸主威懾。和種種跡象。

徐玫沒有回答。

徐夫人什么都沒有明確地告訴過她。

但自從從海上歸來之后,徐玫與徐夫人之間卻已然有了很多默契。

當天恍然理解了徐夫人的心思,并愿意維持這默契并積極配合徐夫人之時,說心里話,徐玫心中并沒有半點震驚惶恐抑或激動忐忑等等情緒。

一切轉變,自然而然地就發生了。

似乎,她本來就是這樣的玫小姐!

徐玫的沉默,無疑就是肯定答案。

“母親她竟然是要逐鹿天下……”徐立前一時間有些茫然,目光渙散,似乎依舊不敢相信這樣的答案:“這怎么可能?徐家,就是一商家而已……”

“大兄,你也說了這是亂世。”徐玫運氣內勁,讓自己的聲音鉆到徐立前的耳朵里去,強行喚起他的注意,淡淡地道:“事在人為。徐家有錢有船……就連我一個小姑娘,都能想到、看到許多機會!”

“什么?”徐立前不斷搖頭:“機會在哪里?徐家在海上是厲害,但想要登陸很容易嗎?你也說了,徐家有錢。正因為有錢,那朝廷就不會將徐家反叛當成一般揭竿而起的義軍,絕對會十分重視,并立即舉全國之力撲上來!”

“就算大夏再怎么虛弱腐朽,舉國之力對徐家也是碾壓!除非徐家永遠飄在海上不上岸!”

“而飄在海上,不過就是一個島主之流!談何野心勃勃也逐鹿天下!反而落到一個亂臣賊子的名聲!”

徐立前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面色赤紅,額頭青筋直冒。

徐玫沒有激動。

她安靜地看著徐立前說完,方才輕聲回答道:“大兄你也說,朝廷會異常重視徐家,絕不會坐由徐家發展……這難道不正表明,徐家是有實力的嗎?”

若徐家沒有實力,比如換成另外任何一個商家說要揭竿而起逐鹿天下,那不過是笑話罷了,不說大夏朝廷,就是各方勢力,又有幾家會當真?

但徐家說要舉旗自立,這整個東方,任何勢力都要側目看過,慎重相待!

徐立前張了張嘴巴,片刻才重新閉上,調整了一下坐姿,情緒也平復了一些,依舊搖頭道:“玫兒,我依舊覺得,你和母親,還有家里所有人,都太荒謬太兒戲了些。從當年徐師輔佐太祖開始,徐家在姑蘇落地生根,到現在,已經兩百多年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