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翹乘坐的馬車是父親給予重金新購置的,用料名貴不說,較其它馬車更是寬敞明亮許多,可容四人齊坐。
張氏素愛嬌艷富貴之色,馬車內壁及一應裝飾,甚或洋毯及靠枕,皆以天青色打底輔以緋紅牡丹,大團抽蕊怒放,再配以片片油綠葉兒,色澤飽滿的似要撲溢出來。
采芙伺候著玉翹用了些茶點果子后,見小姐翻著書看,便無聊地掀起簾子好奇的朝外張望。這一張望就生出些事來。
只見她小瞧了會,突然轉身看向玉翹,感慨萬千道:“小姐,周大人騎在馬上,與京城里的少爺果然不同,分外的威風凜凜呢!”
玉翹聽她說來,由不得心頭一動,放下書也湊過臉兒,朝窗外望去。
這一望,只把魂兒唬到了九霄云外,原本透著些桃粉的兩腮,瞬間猶如青瓷白兒般凝凍。
周振威就離她不遠處,跨坐于高頭大馬之上,正虎目半瞇,含著灼熱烈焰朝她這邊看來,不期然就與玉翹視線交碰,怔了怔,有種被抓個正著的難堪,即展了抹溫柔笑意,美色當前,他更是渾然不覺背后遠處,曹鳳華已揚手揮鞭。
鞭端蛇頭被她緊攥手心,那鞭身細長帶鱗櫛,呈烏金色,在艷陽涂抹之下,陰寒凄厲的散著光,此時狀如蛇游,搖頭擺尾,在空中盤旋成彎曲弧度,瞬間速度如電又攜千鈞之力,直沖周振威寬后肩背甩來。
玉翹瞧著他竟巍然不動,任由長鞭撲閃而來。不由花容凌亂,急恨交加的朝他擺手,這人是瘋了么?怎就不躲不閃呢?
周振威自然察覺到玉翹愀然變色,多年沙場歷煉出的警覺感,讓他瞬間觸到緊崩空氣中那某不動聲色的躁動。有“嘶嘶”聲近在咫尺,不容多想,他陡然間用力一蹬馬踏,凌空躍起,再來個鷂子翻身,雖身軀高壯卻靈活至極,敏捷的避過。
玉翹此時好似自己劫后余生般,提到嗓子眼的心,還“��”跳個不住,方沒覺得,現才發現粉頸及手心竟然汗津津、濕膩膩的,雙眸也因緊張而瞠的酸澀,便拿起月白色絹鮫帕子,輕拭著翦水秋瞳。
玉翹自然沒有注意到,那鞭尾竟似響尾蛇的響尾般,未曾傷人的余憤,卻是奪路般朝她面門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玉翹只覺眼前人影微閃,伴著衣袂翩飛的風起聲,帶起她耳上銀紅水滴墜輕搖細擺。
待玉翹恍過神來,周振威已昂首挺拔的側立在她窗前,他寬而硬實的大掌抓握著鞭尾,憤怒使然,讓他冰霜覆面,竟敢來傷他的小翹兒?哪怕只是無意,他也決計不肯的!
冷哼一聲,他轉而細看玉翹,低啞著聲音溫柔道:“玉翹姑娘莫怕,我是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的!”
話雖簡短,卻戳到了玉翹心深處,那隱秘的痛楚。
忍不住就濕濡著眼兒,壓著鼻酸,朝他彎唇笑的清淺。
前一世,每當她被艱難歲月摧殘的身心疲憊時,何曾不希望有個人能把自己呵護疼惜,為自己遮風擋雨?甚至有一度,哪怕只是暖人心扉的只字片語,她亦心存感念!
可在那時,這樣卑微至塵里的愿望卻也是一奢難求!
周振威瞧著姑娘淚濕與睫,卻將眼眸洗的清亮水媚,那樣易碎又無奈的朝自己笑著,猶如被狂風驟雨摧殘過的花兒,卻也堅強抻著細嫩易折的莖兒,兀自顫微微受著那份悲涼苦意。
他不曉得怎會對這嬌養閨中,飽受寵溺的姑娘,衍生出如此疼惜的感覺,這種感覺襲上心頭,莫名酸痛的厲害。
當下朝曹鳳華陰沉沉望去,手掌似用力又似漫不經心的將鞭尾拽了一下。
瞅熱鬧的民眾不嫌事大的噓聲一片,卻突然之間止了聲,眼睜睜看著那馬上坐的好端端的紅衣姑娘,利落收鞭時,卻突然一個倒栽蔥,就那樣直直摔了下來,磕得鼻青臉腫,額上破皮洇血,狼狽不堪。
據說探春宴后,市井小民的日常談資豐富了許多,經常茶余飯后聚在一起嘮嗑:
“聽那姑娘自己說姓曹閨字鳳華,是驃騎大將軍曹重的大閨女呢!”
“聽說那姑娘也上過沙場,還是個將軍,上回怎么坐在地上哭鼻子呢?”
“都是那姑娘自己闖的禍,誰讓她想暗箭傷人來著,也不瞧瞧那人是誰,他可是斬過胡人大將,三天就破�花案,晏京府少尹周振威啊!”
“另一輛馬車里,無辜受牽連的那位天仙姑娘是哪家的呀?”
曹鳳華受了傷,自然無緣此次探春宴,周振威暗自思忖,她父親曹重畢竟與自家是八拜之交,又是朝堂重臣,不好過于折損他的顏面,該有的禮數也斷不能少。
正想著,卻瞄見一個女子遠遠由丫鬟陪著走來,他微擰眉,不是別人,竟是上元節一起觀燈的方家小姐方雨沐!
自那日后,兩人倒未曾再見過。
不消片刻,她已近至身前,裊娜的行個萬福,周振威回禮,面不改色,只淡淡問道:“不知方姑娘前來有何要事?”
方雨沐并不理會他刻意的疏離,只是笑道:“鳳華姐姐與我感情頗好。如今她不知怎地就受了傷,方才問候時,她亦不愿再騎馬回府。可如果在城里,雇車倒也容易。只是現下早已出城,馬車難尋。”
她停了停,見周振威認真聆聽著,便繼續道:“雨沐有個不請之請,愿將自己的馬車讓與姐姐乘坐。只是還得麻煩周將軍,替我安排個別家小姐所乘馬車,讓雨沐勉強有個落腳之地即可!”
周振威微愣,緩了臉色,曉得這是方雨沐好意相幫,倒苦了她自己。
可就目前而言,這是最適宜的解決之道,只是要幫她尋個落腳之處,卻有些為難。
不經意的,他朝玉翹那頂寬大明敞的馬車望去,頓時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