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安帶著阿桐出現在了刑司大牢。對于司馬安的到來,楊毓還是很驚訝的。
畢竟,一國之君,并無理由來看她這微不足道的罪人。
牢門大開,司馬安低頭進了門,看著四周應用物品一應俱全,詫異了一瞬間,轉而笑了。
:“阿毓不請朕坐下?”他揚眉看著楊毓,溫柔似水。
楊毓款動玉足,一揮衣袖,笑意盈盈的道:“陛下請。”
阿桐悄然來到她身側,竟擠著她,共坐一榻,楊毓略一怔,只見阿桐狡黠的眨了眨眼。
楊毓低低的笑了,他想告訴司馬安,楊毓對他很重要。
:“阿桐,這還有榻。”楊毓恍若未見阿桐眨眼,不著痕跡的將身子移到旁邊的軟榻上,也不看阿桐氣急敗壞的咬唇,自顧自的揚起素手斟茶。
:“陛下請用陋茶。”白瓷茶盞送到司馬安面前。
阿桐氣哼哼的坐了下來:“這里潮濕陰冷,他們怎敢這樣待你!”話說出口,他才反應過來,讓楊毓住在這的,是萬人之上,他的嫡親兄長。
楊毓蹙眉一瞬,笑著道:“此處僻靜,每日奏琴念書也無人打擾,是絕好的。”
司馬安笑著道:“阿毓很滿意?”
:“自然滿意。”
:“那就好。”司馬安遲疑一瞬,還是拿起茶盞,抿了一口。
:“阿毓,這的飯食如何?可還和你的口味?”
楊毓笑著偏偏投訴,看向阿桐,下意識的想要撫阿桐的發,手抬到一半,生硬的轉過去又執起茶壺,給司馬安將茶斟滿。
:“很好。”
阿桐有些奇怪楊毓今日的態度,轉眸看看周圍的陳設,雖稱不上極好,也不會太委屈,心中總算穩了穩。
看著司馬安又抿了一口清亮的茶湯,楊毓笑著道:“已過立秋,再飲龍井于養生之道有礙,陛下還是少飲為妙。”
司馬安努努嘴,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緩緩地道:“你在金殿上辯駁于朕,朕已賜你死罪,若是尋常人,該恨不得朕不得好死。”
楊毓輕聲一笑,慢條斯理的執起火鉗,攏了攏泥爐中的炭火,笑著回道:“阿毓的確有罪,是該死之人,為何恨陛下?陛下一國之君,日理萬機,該保重自己。”
司馬安不由得又執起茶盞,抿了一口茶,回味無限,他不自覺的笑意更深:“雖不和時令,卻是好茶。烹茶之人心如止水,彌補了井水的澀味。”
能這般云淡風輕的品出這茶湯之水的來源,對于司馬安的這根靈舌,還是很佩服的。
楊毓笑道:“謝陛下。”
:“刑期將定,阿毓還有何未了心事,朕可答應。”
楊毓放下手中的火鉗,慎重的看向司馬安:“陛下此言當真?”
:“皇兄金口玉言,阿毓快說罷!”阿桐雙眼清澈,一瞬不瞬的看著楊毓。
楊毓側目看看他,笑著道:“能否請殿下先行回避?”
阿桐一怔,眉心蹙緊,卻并沒有拒絕,他起身對司馬安和楊毓分別行禮,不甘愿的退出了牢外。
司馬安饒有興致的看著楊毓:“阿毓可是想求得一命?”
楊毓笑著道:“的確。”
:“好。”司馬安真想看看楊毓服軟的樣子,他溫柔的笑著,心中開懷不已,沒有半分猶豫,拍著腿回道。
楊毓一挑眉,笑著道:“阿毓懇請陛下,調驃騎大將軍裴良,鎮守韓舊郡。”她慎之又重的拱手,那雙流光溢彩的水眸,一瞬不瞬的看著司馬安。
司馬安遲疑著,將手中溫潤的茶盞放回榻幾上:“你求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裴良的?”
楊毓緩緩的搖頭道:“并非是裴將軍的命,而是韓舊郡庶民士族之命。”
若是放在往日,楊毓萬不敢將這話如此坦誠的說出口,這是干擾朝政的大罪!
而今,形勢不同。
裴良與桓七郎密謀劫法場,若是被今上知曉,這是兩家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她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么可躊躇的?
難不成一條命,能死兩次?
見司馬安沉吟著,楊毓接著道:“裴將軍武勇無匹,鐵焰軍治軍嚴明,值此胡人瘋狂肆虐之時,唯有他,能擔當此重任。”
:“若不幸讓胡人渡江,陛下!”楊毓一頭觸底道:“后果不堪設想啊!”
司馬安打量著楊毓的腰背,她躬身在地,卻依舊不染纖塵,他不禁有些遲疑了,分明是個容色俗艷至極的小姑子,怎么會有這樣的性情呢?
良久的靜默,楊毓一滴冷汗,自脖頸間流到發間。
:“朕,應了。”
楊毓眉間一松,朗聲道:“謝陛下隆恩!”
:“朕已應下,你還不起身?”
楊毓笑著抬起頭,額頭上沾染了一些塵埃,卻笑的極為輕松。
這女郎,怎么看也不像是將死之人該有的樣子啊!司馬安心中有些挫敗感,緩緩起了身,唇間冷哼一聲:“好自為之。”
:“恭送陛下!”
牢門再次鎖上,楊毓終于放下心來。
裴良乃是救國良將,她不能連累他。
當日下晌,裴良正在仆射處奮筆疾書,圣旨忽至。
他手捧著圣旨,一瞬間,想起楊毓那狡黠的眼神。一雙手越握越緊。
:“裴將軍,韓舊郡丞陳叔矯已整裝待發,將軍快收拾行囊,與陳公匯集罷。”傳旨內監笑意盈盈。
:“好。”他一撩衣袍,進了內室。
不過半刻時間,他身后的下仆背著一個小小的行囊,二人翻身上馬而去。
內監這才轉身回宮復旨。
馬蹄飛奔,去的卻是刑司之路,抵達刑司,裴良正要直沖進去。
十幾個侍衛一擁而上,將他攔住。
:“裴將軍,這是做甚!”刑司郎眉心緊蹙著,怒氣橫生,撩著衣角自堂內的屏風后轉了出來。
裴良一拱手道:“裴某這便要遠行,特來向楊氏阿毓辭行,望廖君行個方便之門。”
刑司郎笑著道:“原來如此,本官自是不敢阻攔將軍,然,女郎卻已言說,她要閉關悟道,臨刑之前,不再見客。”
:“閉關悟道?”裴良揚聲反問道:“她又非方外羽客,閉個鳥關!”他作勢又要沖進刑司,一聲冷哼仿若殺神上身一般。
十幾個侍衛,毫不自覺的被這嗜血的氣勢嚇得倒退幾步,個個臉色蒼白。
刑司郎無奈的攤手,走進裴良,壓低聲音道:“將軍何必動怒?女郎不見人,自有她的道理,將軍何必弗了她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