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長歌

第三百八十六章 芳澤無加

第三百八十六章芳澤無加

楊毓輕嘆了一口氣,絮絮的道:“阿翁離世之際,乃是先帝在位。他的尸身運回聊城時,戰甲上還沾滿了鮮血,無一人為他擦洗過,致使尸身發出陣陣惡臭。”她微蹙眉心,似乎想起那一幕,眸中的痛,一眼望見。

:“阿姐莫要多思,甚么馬前課,不過胡言。”司馬桐唇角的笑容不太自然。

楊毓微微點頭,似乎想到什么,又搖了搖頭,道:“若是不姓楊,能與阿翁共享天倫之樂,也是好的,原來,我并未有自己想的那般愛惜這姓氏呢?”

說著話,她轉過身,踏著舒緩的步履,出了宮殿。

呦呦見主人走了,慌忙追趕出門去,楊毓最后轉眸看向司馬桐,笑著道:“阿桐,這是呦呦,我不能再陪你,今日將它帶來,希望有它在你身邊,能使你常常開懷。”

司馬桐直到此時才想起,那時,他在山林中偶遇奄奄一息的一團灰毛,找到她救了它的命。

他,他是何時開始忘記從前的?

一旁的阿福聽聞楊毓的話,喚人將呦呦抓住,呦呦口中發出哀怨的吼聲,不住的沖著楊毓離去的方向看去,眼眸中竟然流下了眼淚。

司馬桐微微蹙眉,道:“將這犬兒送回楊府,告訴亭公主,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讓她安心。”

:“是。”阿福略一俯身,帶著大犬離開重華殿。

司馬桐緊緊握著的雙拳,忽而無力的松開,轉眸看向幾上的殘局,大吼一聲:“啊!”一邊雙手掀翻了榻幾,棋子黑白相間如同玉珠般相擊,散落一地。

:“陛下,陛下息怒!”一邊進來數名宮娥內監,匍匐在地上,紛紛垂頭不敢看司馬桐,顫顫巍巍的撿拾地上的棋子。

她啊,要為阿弟,博一個安穩。

他忘記的往事,她要讓他都記起來。

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他們并肩躺在草地上,看著漫山遍野的野花盛開,看云朵變化萬千,他都記起來了吧?

她明知道在皇權制衡之時,人都會變得不那么坦誠,充滿防備也是應該的,卻忍不住利用她與阿桐的這些情分,便是能讓他將來想要謀算阿秀時,心中帶著些愧疚,有些不舍,手上松一松,也是好的。

走出了皇宮大門,她重回馬車上:“去棲霞山。”

她挑開簾幕一角,眼眸看著身側漸行漸遠的皇宮,不舍金碧輝煌的宮中,那個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狡童,卻忍不住想要遠離。

窮目看去,距離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她輕嘆一口氣,手指微微顫抖著收了回來。但愿吾皇萬歲,大晉千秋萬代,家國,不再破碎。

清洗干凈的青帷帳小車,緩緩駛出城去已是下晌近黃昏。

車馬行至山腳下,留下初五看著車馬,初一和祺硯跟隨其后。

山中到了此時疏影謝落,鳥語花香,翠屏疊嶂,美不勝收。

耳邊隱約傳來疏朗的嘯聲,眼前影影綽綽的看到士人身穿華服圍坐水邊。

楊毓眼前卻不知為何,重疊出戰亂沙場的景象。

這世道啊,又豈會輕易改變呢。

她微微搖搖頭,至少百姓能安享太平,也是好的。

她緩緩停下腳步:“琴。”

初一將背著的舊琴遞給她。

她席地而坐,將琴放在膝上,雙手撫上琴弦,輕勾慢捻。

遠處的士人聽聞悅耳的琴音,漸漸的靜了下來。

:“何人奏琴?”

一個士人道:“如此清雅的琴音,已許久未曾聽聞。”

謝安雙眸一亮,胸懷大開,面上溫柔淺笑道:“想是她回來了。”他慢悠悠的起身,踏著舒緩的步履,走出來。

有謝安帶路,數名士人也起了身,跟隨其后。

走過重重樹影,耳邊的樂曲也逾發清晰。

琴音漸漸平息,楊毓將琴遞回給初一,整整衣袂,站起身來。

黃昏的日光溫和,晚霞將天邊映照的如同烈火暈染。

:“果然是樂宣君榮歸金陵了。”謝安笑著頷首。

楊毓微微俯身,朝諸位士人公卿行禮,道:“謝公安運籌帷幄,現下戰局平穩,阿毓女兒身,雖自認不輸男兒。”她微微轉眸,眸光清亮而狡黠,接著道:“但巴蜀有謝將軍在,我無用武之地,也就唯有回來了。”

三言兩語,將功勞都推到了謝安和謝元清身上,話雖如此,可在座之人又有誰是眼盲心瞎的?她戰時為將,戰休藏劍。不居功,不自傲。更對她的心性暗暗贊譽。

謝安輕笑一聲,擤了擤鼻子,用端美的洛陽腔道:“若無百骸弩,無似樂宣君般的豪杰沖鋒陷陣,哪里來的平穩?”他伸手道:“請水邊再談。”

:“是。”這一次,她沒有再推卻。

楊毓踏著悠然的步履,不疾不徐,謝安也就跟著她的步伐,在她身側,兩人淺談幾句,已經回到了水邊。

一青年士人高聲嘆道:“方澤無加,鉛華弗御。”

后邊跟隨的青年士人目光灼熱,卻帶著尊敬:“秾纖得衷,修短合度,樂宣君好容止啊。”

一士人道:“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花茂春松。想來曹子建筆下的洛神,大抵就是這般吧?”

時隔兩年沒在金陵露面,她的身姿,她的容貌,徹底的脫去了青澀,這灼人的艷麗,再加上沉靜的清雅之態,如何不讓人心折?

楊毓跟著謝安,坐在了上游位置,王晞之正坐在對面。

她笑著俯身行禮,道:“王司徒,貴體可安?”

王晞之點頭:“尚好,勞樂宣君掛牽了。”

這般的客氣,從前可是沒有的,楊毓抿唇而笑。道:“昨夜夢回,我見到了王司空。”

王晞之,不,所有人都呆怔了。

她泯然而笑道:“我與王司空神交許久,得知他已回歸天庭,心中不勝歡欣,望王司徒亦能安心,特來相告。”她緩緩的解下腰間的白玉環佩,擱在掌心中讓王晞之看。

:“這是王司空交給我的,以此為憑。”

這的確是他們的定情信物,楊毓沒有說謊。

無論他們是否相信她的話,她都要將話說完,將事辦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