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聞言,眼中的銳利依舊,又逼近了一步,“李青兒,荊州刺史李文敬之女,自幼喪母,由秦姨娘帶大,聰慧過人,知書達禮,前年李文敬回京述職,病死他鄉,秦姨娘攜帶家財與他人私奔,李青兒無奈之下,來京投奔姨母,過起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去年被……”
她聽著一個剛見面的外人一言道盡了自己的心酸悲苦,縱然早已心死如灰,兩行清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別過頭去,也不擦拭淚水,開口,聲音顫抖,“公子倒是有心,對小女子之事了如指掌”。
那人見她落淚,眼眸中閃爍著她看不懂的光芒,竟上前一步,將她摟在懷里,替她擦拭著淚水。
他的手寬大有力,溫暖的手指輕輕的在她面上劃動。
“卿本佳人,奈何……”
良久,那人低聲嘆了一口氣,看著他的眸光幽遠,像是透過她看到了旁人。
他的眼中有深情,有悲痛,有迷茫,有……有很多很多,可是她知道,這些都與她無關,他眼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那時候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推開了他,抬起頭,像是賭氣一般,“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公子是想說這句話嗎?”
她也不知道為何,明明自己的一切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李府的下人亦有很多,看著她的目光包含著或同情或不屑,可是眼前之人,明明才剛剛認識,明明她連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年齡幾何……一概不知,可是她就是不想,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子,不想讓他認為自己是一個不堪的人。
她想在他面前挺直腰板說話,而不是自卑的無地自容。
她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做了,盯著他的眸光,冷聲道:“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你并非我,又如何知道我心中是做何所想,我身為女子,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被人搶奪了身子,我能如何?是自殺以示清白嗎?可是清白已經沒了,我就是尋死也不過是平白的搭上一條性命,他李成峰并不會因此而對我有絲毫的愧疚!”
“離開李家嗎?離開李家我能夠去哪里,我又能夠靠著什么謀生?公子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一個弱女子,在沒有任何依靠的情況下在外謀生是怎樣的結局,要么淪落青樓,被男人褻玩,要么被人恣意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外面就算是受了欺負又有誰會站出來幫忙?我能怎么辦?”
“若說是改嫁……呵呵,我清白已毀,好人家的男兒有誰會愿意娶一個破鞋回家,就算是有男人愿意娶,人家的娘親也不可能答應,與其嫁給別人為妾,過著夫不疼,婆婆嫌棄,別人看不起的日子,倒不如留在李府,好歹只要我乖巧懂事,姨母看在我死去的娘親份上,多多少少會對我有所照拂,不至于讓我淪落街頭,是個人都可以恣意欺負了去……”
她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對著一個陌生人說這么多,或許是這些積壓在心中太久太久,又或許是眼前之人清朗的氣質給人以依靠感,又或許是……
她說完之后,已經是滿面淚水。
那人見狀,清潤的眼眸微詫,呢喃道:“原來…你有這么多的無奈,那她……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似是察覺到自己失言,回過神來,“是在下突兀了”,他說著,隨即讓了開身,“秋寒天涼,夫人照顧好自己,在下告辭”。
她被那一聲夫人給刺痛了,錯身讓了開來,看著他踏著滿地的落葉一步一步的離去。
后來,她就不曾再見到他,彼時,她尚不知道他是何身份,以為他是李成峰在朝中結交的朋友,那驚鴻一瞥,像是湖中月水中花,緩緩的塵封在她的記憶之中,無人知曉。
直到那一日婉姐姐難產。
她心疼婉姐姐,在里面陪同著,眼看著一盆又一盆血水端了出來,婉姐姐滿頭是汗,嘴唇蒼白,看上去像是撐不住了,她正心急如焚之時,一個著急的男聲從外面響起,“讓開,本世子爺奉了皇后的圣旨,你若是再不讓開,本世子就對你不客氣了”。
“世子爺你不能進去啊,女子的產房進不得的”。
“是啊,絕對不能進去,這于理不合啊,請世子爺在外面靜待……”
她擰著眉頭,看了看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的婉姐姐,起身,行至外面,正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眸,她一眼就認出了他,正是那日在湖邊見到的男子。
他在看到她的時候也是眼前一亮,緊張的上前抓住她的手,急道:“她如何了?”
他的手中溫熱,帶著微微濕汗,他的眼眸中緊張中帶著濃烈的擔心。
這是他第一次牽起她的手,問的卻是她如何了。
別人喚他世子爺,這京城之中能夠被稱為世子爺的籠統就三人,而能夠這樣擔心房中之人,他的身份昭然若揭——鎮國侯爺的世子,即墨婉的干哥哥即墨恒。
他等不到她回答,飛奔幾步來到房門,一掌打飛了阻攔著的下人,進了屋。
老夫人垂著拐杖在外面連聲抱怨,“真是荒唐,實在是太荒唐了!這鎮國侯的人都是這般的不知禮數嗎?”
她扭頭,見李成峰傻傻的站在一邊干看著,而老夫人,她自己的兒媳婦在生死一線中掙扎,她卻在那里罵罵咧咧。
她停下了腳步,來到李成峰面前,對著他行禮,道:“婉姐姐怕是不行了,你不進去看看嗎?”
李成峰聞言卻像是聽到了什么荒唐可笑的言論,退開一步,凝起了眉頭,“她……她會沒事的,況且這女子生孩子的房間,男子怎能進去?女人生孩子污穢之氣太重……會影響仕途的……”
是啊,女子生孩子,污穢之氣太重,會影響仕途……
可是即墨恒卻奮不顧身的進去了,沒有絲毫猶豫,而李成峰,這個她們名義上的丈夫,卻縮著頭站在外面,雖是一臉的著急,可這著急到底是因為擔心婉姐姐,還是擔心孩子,又或許是擔心婉姐姐病故了會影響他的仕途……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