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險地,盧悅無法做到全心勾通,只能努力平復自己,把自身狀態調到正常,以應付接下來的大戰。
她不知道姐姐那里發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費盡心機發出去的示警,似乎沒什么用。
識海中某一處,好像變成了黑暗,那份黑暗讓她深為不安。
離開三千界域,是因為她想改變命運。
可是她的命運改變了,姐姐谷令則的呢?
是變好?
還是……替她承了那份命?
在尋找噬鬼的途中,盧悅一次次瞟向自己的第六根手指頭,好像要把它看出一朵花來。
“盧悅,你不是不舒服嗎?我們休息一天吧!”
唐舒實在害怕她出什么事,大家還身處陰面,萬一盧悅有事,他們怎么辦?
剩下的噬鬼一定會不惜一切地把他們活活撕了。
“不必!”盧悅在心里嘆口氣,轉身問她,“陰面所有的傳訊法器全都失效,回到陽面應該就正常了吧?到時唐師姐再把傳訊法器借我用一下可好?”
雖然知道,就算問出什么她也幫不到谷令則,可是不問,她更做不到。
“傷已經好了大半,沒醒……”看著沉睡中的谷令則,蘇淡水沉吟,“應該是她不想醒,或者說,她不想面對她自己!”
接二連三被大人盯上,先是滅家,后是滅宗,正常人誰都受不了。
洛夕兒嘆口氣,“蘇師姐,那你說,她什么時候能醒啊?”
老這樣睡著也不是辦法。
靈墟宗的事情總要解決,谷令則身為一宗長老,自有她的責任。
更何況,大人第一個找上靈墟宗,也有她和盧悅的原因在,若是……再不振作,好容易話下來面人,更無法振作了。
等人心散盡,谷令則想要重聚,都不知要費多大心力,到時,她一定會鄙視這時的自己。
洛夕兒頭疼得很,大人到底在哪,誰也不知道,那個混蛋說歸藏四大宗門,他要一個一個地找,元晨宗自然也跑不掉。
那里是她的家呢。
“蘇師姐,看在盧悅面上,你……”
“不用說了,你的意思的我明白。”蘇淡水止住她接下來的話,“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只要我逍遙在一日,都會護谷令則一日。”
不在了,自然也就沒辦法了。
逍遙上下,雖然把自家法陣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可大人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那么長的時間,堆也能把他堆成陣法大師。
更何況,他還有專門破禁的黑角,根本防不勝防。
逍遙上下,這幾天,除了再次加固護宗大陣外,宗內各峰各洞府的大陣,大家也都在有意識地加固。
“如此……洛夕兒告辭了!”
“你只怕也走不了了。”蘇淡水在心里輕嘆一聲,“元晨宗才發來照會,不讓你回去。”
“不可能!”洛夕兒顧不得當面懷疑會讓她心生不快,“照會在哪呢?”
“在渡仙峰!”蘇淡水倒是沒在意她的態度,“夕兒,你當明白,逍遙一直以大人為假想敵,不管是護宗大陣,還是各峰的陣法,都比你們的好。”
洛夕兒:“……”
“尤其是殘劍峰的大陣,吳露露應盧師妹之請,更是幾番改動,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同樣因為盧悅,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可是峰內有直通逍遙外面的小隨機傳送陣,真有不敵的時候,隨時可走。
“大人毀了我們的界域傳送陣,甚至絕地之門處的空間,也被他破壞得不穩。”
蘇淡水起身親自給她倒上一杯茶,“看其勢頭,他是要在歸藏界扎下根,與我們死磕到底。這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不能輕易涉險!”
“難道我們要一直躲著?”
“怎么會?歸藏十四化神,難道是吃素的?”
蘇淡水眉毛微豎,“只要找到他的大概方位,哪怕我們,也可自組十二都天小陣,與他一較長短。”
元嬰修士的法力是不怎么樣,可若是如當初的邊境大戰,集數十數百元嬰之力呢?
哪怕是她,到時也能與大人對上數招而不落下風。
“十二都天小陣?”
“不錯!這百年來,我逍遙凡是進階結丹的弟子,都修有此陣,大人想在逍遙,把靈墟的戰跡復制,那是做夢!”
洛夕兒:“……”
她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盧悅在外面闖天下,雖給逍遙帶來巨利,可他們的危機更在各宗之上,這些年……
她回過頭,看了看谷令則。
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早出大家想象。
大人因為逍遙的備戰,一直沒打這里的主意,反而瞄向與盧悅沒什么交結的靈墟……
“令則!”
洛夕兒看到谷令則的眼睛動了動,好像正在醒來,忙高興地奔了過去,“令則你醒了?”
連著六天,她都要以為她要一直睡下去了呢。
谷令則慢慢轉頭,其眼神中的陌生與驚異,讓就要上前的蘇淡水,心下一顫,定在當場。
“令則……!”洛夕兒雖然也為她的眼神奇怪,可到底為朋友能醒來高興,“你可算醒了,都要嚇死我了。”
“……洛……夕……夕兒!”
“對對,是我!”洛夕兒一邊點頭,一邊靈力瞬過她全身檢查,“池溧陽他們現在全在逍遙門,這里是盧悅的洞府,你認出來了吧?”
盧悅?
好……好久遠的名字啊!
谷令則的眼睛在這間曾經熟悉的臥房轉了轉,腦子的清明,終于又回復了些,“蘇……蘇師姐,又麻煩你們了。”
“怎么這樣說呢?”蘇淡水上前兩步,“盧師妹對你百般不放心,哪怕在百靈戰場,也通過種種傳下話,讓我們……,總之是我們負她所托!”
魔星師妹如果知道谷令則遭此大難,心疼下,怪他們是一定的了。
對啊!
妹妹在百靈,還活著!
還很厲害,很厲害地活著!
谷令則努力讓自己回到現世,“我們……誰也沒想到大人……”
說到這里時,她再也說不下去了,眼前除了出現那日靈墟的大難,好像又加了迷霧所見,那大片的荒蕪,遠不止靈墟,還有歸藏各宗……
沒有一絲生氣的天地,把她掩在里面,入眼所處,根本無法躲避,谷令則一下子控制不住身上的氣血,筋脈都糾結一處,鼓了起來。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要再想了。”蘇淡水忙以靈力疏導,又在她身上扎了幾針,“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養好傷,才能再圖以后。”
再圖以后?
谷令則的腦袋,在迷與清間不停轉換,她伸出手去,抓住蘇淡水,“幫……我!”
“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
蘇淡水被她的眼神震動,那種好像溺水,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樣子,實在駭人又可憐,“我們都會幫你,大人是三千界域所有生靈的共敵,不管是逍遙還是其他任何人……,在這件事上,一定都會義不容辭的。
靈墟宗的事,早不是你一家之事,是我們所有人的事,你……不要負擔太重!”
在蘇淡水和洛夕兒眼中,此時的谷令則,精神好像很恍惚,她抓著她的手,好像在聽她說話,又好像什么都沒聽,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樣。
“你別怕,我棄疾師伯他們,只要還在歸藏界的化神,全都去追查大人了。”
蘇淡水語氣都不知有多溫柔,“他被司空前輩下了丹毒,順著這一線索,也許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了。”
歸藏界的化神?
谷令則抓著蘇淡水的手,感受她手心的熱度,還有她一次又一次渡過來,幫忙平復筋脈的靈力,腦袋終于把那份迷傷丟掉,好像從地域升進了天堂,鼻中酸得不像樣子。
這里的蘇淡水沒有死,與她一般是元后修士。
她的妹妹盧悅活著,不是十三歲就默默無聞地死在國師府。
她沒被人收進鬼面幡,沒有成為她的夢魘……
她從西南的逍遙門,一路打出去,提前數百年,幫歸藏溶進了靈界,也把大人和域外饞風早早揪了出來。
大人沒有得到西南大峽谷的殘魂,沒有讓域外饞風肆虐整個歸藏……
看到谷令則眼角瞬滑出來的眼淚,蘇淡水和洛夕兒心中俱不是滋味,她們也無法想象,自小長大的地方,被人一再毀掉的痛苦!
“師伯,谷師伯醒了嗎?”
還沒有長大的早早,如風一般自外面沖了進來,看到谷令則臉上大顆滑下的淚,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師伯,你別哭了,你這樣哭,我師父一定也會難受的,”
她恨不得說,師父在百靈可危險可危險了,不能在跟巨大荒獸打架的時候,還要惦記著這里。
“我不哭!”
谷令則聽懂小家伙話里的意思,著實為妹妹高興,“我明天就會好了,不用擔心!”
“對!你再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蘇淡水在塌前,給她點了一支夢甜香,“早早,跟我一起出去。”
有些傷,需要一個人慢慢舔,她們在這里,幫不到忙。
洛夕兒點頭,“令則,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一聲。”
“我也在外面,師伯有事,喊一聲!”
蘇淡水無言地把小早早拎出去,石門一關,她就打了個禁制,把小家伙按到腿上,啪啪啪,使勁甩了幾巴掌。
“啊啊啊,師伯……疼!”早早不經打,馬上鬼哭又狼嚎!
“你也知道疼呢?”蘇淡水氣得眉毛都豎了起來,“就你關心你師父啊?谷令則和你師父是雙生之體,雙生之體,你懂不懂?”
“我懂!”早早一邊哭一邊抗議,“谷師伯這里有事,我師父也會有點事,她哭成那樣,我師父一定也有所感,她也會難過的,萬一正在跟荒獸打架,她難過得沒法打了怎么辦?”
洛夕兒撫額。
說這小狐貍懂吧,她知道一點點,說她不懂吧,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啪啪啪!”
蘇淡水生氣,教了那么多,如果是人族,該懂的都懂了,可是這小狐貍,怎么教,在某些方面,都還是小孩子,“你還有理了?歸藏界與百靈離得有多遠,如果一點難過,都能反射上去,她們早什么都不用干了。”
“嗚嗚嗚,師伯別打了,我又沒做錯事!”
早早護著屁股,覺得她冤枉死了。
“你還沒做錯事?”蘇淡水氣得臉都紅了,“你谷師伯遭逢大難,心緒不暢,如果能大哭一場,反而能把郁氣痛苦發泄出來,不會傷及根本。
可是結果呢?全被你毀了,你知不知道?”
在她看來,谷令則明顯情志不暢,這樣強壓下去,才是真正的禍患無窮,拖累到盧悅。
“嗚嗚……”
早早終于知道,她為什么挨打了,一邊哭一邊補救,“師伯,別打我了,我去跟谷師伯說,讓她好好哭,痛快哭,行不行?”
行不行?
行個毛!
蘇淡水拿小家伙毫無辦法,再打她也下不去手了,“祖宗,我的小祖宗,我求求你,別搗亂了行不行?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你別再在我面前晃了。”
再晃下去,她得少活十年。
聽到動靜趕來的秦天,一把把早早搶了過去,“蘇淡水,你這話,還有點當人師伯的樣子嗎?”
這會對他家早早產生心靈傷害的。
“早早別哭,告訴大師伯,大師伯幫你出氣。”
“嗚嗚……,大師伯,是我錯了,該打!”
這話說的,真懂事!
蘇淡水撫額,扔了一個丹瓶過去,“師伯向你道歉,師伯一急,就容易說錯話,不過……你確實該打,以后再敢亂耍小聰明,我就把你的皮揭了。”
她義正言辭后,又怕把這小家伙教笨了,顧忌著洛夕兒在這里,只能又傳音道:“這些聰明急智可以用在別人身上,可是谷令則這里行不通。她與你師父是雙生之體,小事無所謂,大事……才會真正的拖累,可明白了?”
看到小家伙老實點頭,秦天恨恨瞪了蘇淡水一眼,抱著小弟子轉身就走。
谷令則不知外面的官司,她坐起來,強逼著自己,不要再去想靈墟血案,也不要再去想域外饞風肆虐歸藏的景像。
這兩樣,一個已經過去再不可追,一個因為妹妹的努力,永遠也不會再發生。
她只知道一樣,面對大人,除了強大,沒有他途!
谷令則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幾次輪回時,九幽冥眼的觸動。
那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有她遺落的一只眼睛,那只眼睛,飽含了她與妹妹數世輪回的因與果,她得把它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