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妝記

第113章 對他們都好

謝邈帶著二三輕騎,快馬出城,到了那座孤墳面前,他迅捷地下馬。

柳昶看著他站在墳前,默然不語,以為他獨自沉浸在與薛姣難言的回憶中,不敢上前打擾。

謝邈卻壓根沒想那么多,他今日沒有去軍營,特此來走一遭,自己也說不清是什么感受。

明明是座假墳,他在騙薛棲的時候,是不是也把自己騙到了。

“過去看看那土。”

謝邈吩咐下來,柳昶立刻應聲去查看。

他站起身拍拍手,神情肅穆,“爺,這是新土,墳被人刨開過。”

自然只可能是薛棲。

柳昶只是一個護衛,不能多問,他看著主子的臉色由陰沉,變得更陰沉。

“果然,他是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呢?

是什么事能讓一個做弟弟的親自刨開自己親姐姐的墳?

這問題當然沒有人回答。

謝邈突然笑起來,自言自語道:“知道又能怎么樣?能怎么樣呢……毫無意義。”

說罷他再不看那孤墳一眼,縱身上馬,躍馬揚鞭,絕塵而去。

柳昶等人立刻緊跟著催馬追上,他不由在心中嘆氣,但凡涉及到薛小姐的事,他的主子,總是很反常。

謝邈回到家中,一甩馬鞭,卻徑自去了府中祠堂。

這里有歷代鎮國公和其夫人的牌位,祠堂中長明燈不滅,可是哪怕是大白天,依舊還是幽幽暗暗的,與這里過分的安靜相得益彰。

謝邈站在左側最新的一塊牌位前,這是他母親沈氏的牌位。

他輕輕地扯扯嘴角:

“母親,您還怪我嗎?”

長明燈的燭芯搖曳了一下,寂靜無聲。

“自然是怪的。”他自問自答,語氣充滿沉重:

“可是我該怎么樣呢?你們……你們何曾想過我啊,我為這個家,為鎮國公府做的還不夠多嗎,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母親,您多幸運,就這樣撒手而去,什么都不管不顧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這里受盡折磨。”

謝邈俊秀的臉上難得露出了扭曲痛苦的表情,他“哈哈”一笑,“是我活該么,薛姣死后,難道不該讓所有的事情都到此為止么,這才是最好的結果,難道不是嗎?”

他細長的眼中閃出一道冷光,“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哪怕您活著,我也會這么做的。”

他極為殘忍地對著牌位笑了一笑,“所以您多好,真幸運,先死了啊。不過您放心,我允諾過的事情我會做到,從此以后,謝家,不會再死人了……”

說罷他轉身揚袖離開,一盞長明燈上的燈油卻不知為何落了一串下來,無聲無息。

薛棲忍了兩天才跑去找祖母甄老太君。

“祖母。”薛棲叫她的時候有些別扭。

甄老太君如今滿眼只有佛祖,根本不理會外界之事,見他來了,也只是淡淡地“嗯”一聲,吩咐身邊的王媽媽下去擺飯。

跟著她,薛棲也只能吃素齋,食不言寢不語,祖孫二人寂靜地吃完一頓飯。

薛棲偶爾也會來吃飯,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用飯。

自從薛姣死后,他覺得,他和祖母之間,仿佛立起了一道無形的墻,他懵然無知地,就被祖母推拒在外了。

可是今天,哪怕祖母再不愿意和他親近,他也必須問問薛姣的事情。

“祖母,我也不想繞彎子了,您告訴我,姐姐到底在哪?她是不是沒死?”

甄老太君手一抖。

“她……不是已經下葬了么……”

“那里面不是她!祖母你知道這事嗎?墳中人不是姐姐啊!”薛棲有些發急。

甄老太君的表情還是沒有什么變化,“那會是誰?”

“我、我也不知道……”薛棲把那天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卻只字未提蘇容意。

甄老太君松了口氣,她還以為這孩子全都知道了。

甄老太君不由想起數月前在靜云寺扶著門框喚她“祖母”的女孩子,那孩子……

幸好沒有把薛棲牽扯進來。

甄老太君閉著眼,默默拈著手里的佛珠,“棲哥兒,你不要再想這些了,你姐姐已經往生,這不是你我自欺欺人,就能改變的事實。”

薛棲頓時泄了氣,“難道說,姐姐死在江中,連尸首都找不到了么,不然為何謝家表哥要這樣欺瞞我……”

“獨善其身,莫問旁人,謝家如何,那是他們的事,他究竟是何目的,是關系到姣姐兒逝亡的主因嗎?”

薛棲搖搖頭。

“對你我來說,姣姐兒確實已然不在,她去往西方極樂世界,已不用再受這現世業障,也是圓滿了,旁人是旁人,與她也早無半點干系。”

意思即是,謝邈什么居心,你不用管,我們只要認清,薛姣死了是事實。她也再也不能復生,還去計較別的干什么呢?

甄老太君在勸薛棲放下。

薛棲雖覺得有理,可是一想到半年來竟然姐姐的尸首他都還沒見到,就覺得自己簡直沒用地可以。

他還是咬了咬牙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無論如何,我也要為姐姐掙一副棺木,一塊牌匾,我不能讓她這么下落不明!哪怕姐姐沉在江底,再無全尸,我也不放棄能找到她一塊遺骨的機會!”

甄老太君長長一嘆,“你真是太執拗了。”

薛棲正色,“祖母,我只是長大了,我決定的事,我盡力去做,您年紀大了,府里府外的紛爭,能避則避,我住在鎮國公府……并不是要故意氣您的,我已經沒有姐姐了,我只有您了。”

可是他現在,更有必要繼續住下去,如何找到薛姣的遺骨,從薛家問不出來,那只能從謝家入手了。

看著少年堅毅的背影漸漸遠去,甄老太君仿佛看了年輕時的丈夫和兒子們,當年那種慨然無畏的氣魄。

這孩子,到底是薛家人啊,骨子里流著一股子倔強的血性。

可是正是這種血性,他們一家人,都沒有善終,如今只剩他和她這個老婆子了。

甄老太君眼睛有點酸,“阿苗,我是不是做錯了?”

王媽媽扶著她坐下,老太君的身體已經越來越不好,甚至到了不能久站的地步。

“老太君,您沒有錯,什么都不告訴少爺才是最好的……對他們兩個,都是最好的。”

他們是誰,不言而喻。

甄老太君嘆氣,她是活不長了,她死之前,一定要讓這孩子收了心,回到西北去,再不涉足金陵這個大泥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