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傳來幾聲高喝,仿佛是像圍堵著看戲般興高采烈。
是護靈的隊伍緩緩地過來了,隨著漫天飄飛的紙錢和人們一浪蓋過一浪的碎語。
一個模模糊糊的纖弱身影出現在蘇容意的視線里。
替她執靈送葬的薛小姐。
她身邊策馬的幾個高大男子,便是聲名享譽的金翎衛。
還有一個姿態畏縮,獐頭鼠目的少年,混在幾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便是薛四老爺的兒子薛林。
為了讓兒子也出出“風頭”,薛四老爺也把他趕到了前頭。
蘇容意突然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可是一時卻說不上來。
身邊幾個女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金翎衛的護衛大都生得容貌俊俏,身段勻稱,且出身也都不錯,自然備受大姑娘小媳婦的青睞。
若不是今日的場面不合適,怕是四面八方都要擲下香囊荷包來了。
薛小姐臉色很白,整個人顯得精神不濟,外人看起來倒確實似是祖母過世,不甚傷心所致。
突然之間上空出現了一聲長哨,立時便從人群里屋頂后飛出幾個身手矯健的蒙面黑衣人來。
四下看熱鬧的百姓立刻做鳥獸散,撒了一地的東西。
黑衣人身手很快,立刻便與幾名金翎衛的衛士打斗在一起。
薛林也嚇得哭爹喊娘,往隊伍后方奔去,嘴里不住喊著爹爹,步子竟似和黑衣人一般快。
蘇容意氣得發抖。
第二次!
他要殺她第二次嗎?
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她朝著慘白著臉,呆愣著的薛小姐大喊:“跑!”
往人堆里鉆,他們必然不敢下狠手!
薛小姐仿佛感應到了什么,往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可是滿街皆是慌亂的百姓,都是嘈雜的聲音,蘇容意眼前立刻被人擋住了。
她咬了咬,回頭想讓敘夏前去搭把手,可是四周哪里還有人。
八成是被人群沖散了。
蘇容意一咬牙,帶上頭上的兜帽,便往薛小姐的方向疾步走過去。
薛小姐仿佛被嚇傻了一般,釘在原地動也不動。
耳邊盡是刀劍碰撞發出的錚聲,眼前只有一片混沌不堪。
她仿佛在人群的終點看到了已經闊別幾月的宋承韜。
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背著藥箱,負手而立,身姿挺拔。
她微微向前挪了一步。
可是立刻,一陣劇痛把她拉回了現實。
眼前的人影煙消云散。
依舊只是四散的百姓,和纏斗的人影。
薛小姐微微轉頭,原來是一個黑衣人半蹲在棺材上,從背后不留余地地貫穿了她的前胸后背。
在一退再退之間,她已經不知不覺靠到了甄老太君的棺槨上。
這卻是方便了后頭的黑衣人。
薛小姐低頭,看到了自己胸口一段銀光閃閃的劍尖,上頭滴下來的紅色液體染透了她身上的白衣。
半蹲著的黑衣人冷冷地抽出長劍。
又是一聲長哨,黑衣人退得極快,又紛紛往原路奪路而逃,金翎衛幾位護衛像是受了大恥一般,立刻分了大半追過去。
“戒嚴!京師巡防營速速盤查!”
金翎衛的一位年輕小將舉起長刀,誓將賊人捉拿。
可是還有什么用呢?
薛小姐靠著棺木軟軟地坐下來,她覺得心臟仿佛快跳出了喉嚨,整個人恍恍惚惚般,倒也不覺得有多么痛了。
這樣也好吧,她想著。
這條命本來就是要還給他的。
她微微轉過頭,逐漸渙散的眼神想要找一對熟悉的眼睛。
這短短的片刻,饒是蘇容意也無法預料。
她立刻向薛小姐的地方跑過去,可是腳剛挪動,手腕卻被人從后頭扣住了,力道之剛猛強硬,令人無力反抗。
“蘇小姐,得罪了。”
那人一把沙啞的嗓音,是個嗓子壞了的女子,生得大約挺高大,微微低下頭湊到了蘇容意耳邊說話。
蘇容意渾身一凜。
她的丫頭們雖不說有什么大本事,警覺卻很高。
如今看來,是被人刻意處理掉了。
她順間心如擂鼓。
那人卻順手一頂大竹笠扣到了她頭上,不容拒絕地微拖著她的腦后。
“請。”
蘇容意只得守制于人。
“寶兒”
她突然道。
“寶兒!”
聲音微微提高了些。
“蘇小姐!”
后頭的人有幾分急躁,手上一塊布立刻蒙住了她的嘴,卻依舊不敢多用力。
蘇容意趁她防備松了,腳往后一踏,立刻想轉身給她一肘,卻被她輕松隔開。
兩下連腿都被制住了。
整個人再也動彈不得。
竟是個如此的高手!
蘇容意如今武藝不行,但是身手還很敏捷,可這人,本事遠遠高出她太多!
難怪能夠一聲不響藏到她背后,她都無所察覺。
她不會硬著掙扎,那人只道:“請您跟我走。”
便帶著她轉身往后,她視線里,再也看不到奄奄一息的薛小姐。
她第一次,想怒吼,想哭,想失控地流淚!
又害死了一個人嗎?
那原本只是鄉下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因為她,她被培養成自己的替代品,因為她,她被卷入了自己和謝邈的斗爭,更因為她,她把命都送在了這里!
她不是薛小姐,她有自己的名字啊。
捂著她嘴的那人似乎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立刻松開手,蘇容意也不再叫了,由著她帶自己走。
是誰的人,她大概也有數了。
薛小姐在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她嘴里在叫著“寶兒”
大概聽錯了吧,她真的要死了啊。
在金陵,她是薛小姐,她怎么會是寶兒呢?
她咳了一聲,血又不自主地流滿了整個衣襟,這件孝服,她也算是為自己而穿了。
突然間,她被人提起了肩膀。
“薛小姐,薛小姐,你還好嗎?還好嗎?”
大概是薛家的人,躊躇了半晌,終于有人敢來碰她了。
他們不怕被連累了嗎?
“我”
薛小姐再沒有力氣說出完整的句子。
她漸漸地閉上了眼。
“死了,死了,薛小姐死了”
耳邊又似炸開鍋一般。
沒有人再來推她。
我不是薛小姐,我叫寶兒啊。
她始終沒機會說出這句話了。
身后烏沉沉的棺木,一頭還是柔和的木色,另一頭,卻浸透了鮮血,另有一種詭異。
棺中棺外,兩個女人的死,徹底擾亂了今日的金陵。
自然還會有,金陵城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