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醫女

652 講壇

天黑了,醫館來人接翠兒。

陳博彥手忙腳亂起來:“要怎么跟他們說?”

翠兒道:“得我自己去說,不然我們家人還以為您家我把綁架了呢。”

陳博彥點著頭,親自帶翠兒去見那醫館的人。

醫館來的是陶省三。

見了翠兒松了口氣:“我以為你遇到了麻煩,公主還沒回來,所以我過來看看。”

翠兒道:“陳府的少奶奶誕下小公子,不足月,小公子吃奶的力氣都沒有,我在這里幫持幾天,等公主回來我再回去。”

陶省三有些意外,欲言又止的看向翠兒身后的陳博彥。

翠兒猜到了他要說什么。

她雖然是丫鬟,但也是清白的大姑娘,在別人家帶孩子傳出去名聲不怎么好聽。

可她都開始當郎中了,還有什么好名聲?

她笑著搖搖頭:“您回去吧,少奶奶產后大出血,要休息很久,沒人照看小少爺,公主知道也會同意的。”

她來的時候陶省三都沒有攔著,因為林孝玨給他們所有人充分的自由。

他點點頭;“那你需要什么東西不?我給你送過來。”

陳博彥已道:“什么都不缺,只是暫借姑娘一段時日,我家不會虧待她的。”

翠兒嘿嘿笑著。

陶省三只能告辭。

回到醫館,陶省三找到王再生:“我總感覺的五姑娘這件事做得魯莽,眼下公子又不在家,咱們要不要到處找找公主?”

王再生問他:“五姑娘特意說了什么沒有?”

陶省三想了想道:“她說少夫人產后大出血,需要休息很久,沒人照顧小少爺,公主知道了會同意她留下。”

“少夫人不就是林孝瑜?”

對于林孝玨的人際關系,知近的人都知道。

陶省三道;“就是她了。”

王再生想了想笑道:“那我去找找公主,不過也不見得能找到。”

陶省三用疑惑的目光看著王再生:“真的你也不知道公主去哪了?”

王再生嘿嘿憨笑兩聲:“真不知道。”

林孝玨到底去哪了?

陳博彥暫時不用找她了。

太妃要找她,李寶庫需要她,可是太妃收回了賜婚的懿旨,她還是沒有出現。

旨意是周光祖接的,婚事解決了他當然很高興。

可是太妃管他要人,李寶庫那邊奄奄一息等著呢,但是他也不知道人在哪,又有些焦急。

跟張氏商量著:“會不會又像上次一樣跑出城了?”

張氏想了想道:“派人找一找蘭君垣,蘭君垣如果還在京城,她就不會出城。”

是,他們兩個已經私定終身,秤不離砣。

派去的人很快回來:“蘭大人上些日子還在宮里執勤,今日出來了,去咱們別院聽講課。”

“什么講課?咱們別院?我怎么不知道?”

周光祖看著張氏的目光很懵懂。

下人道:“就是百花深處的院子,大人您還不知道,不知是誰請到了山西大儒講理學,院子不是有一半撥給了那學舉子住嗎?那一半現在被圍的水泄不通,讀書人都要一睹傅先生的風采呢。”

這事周光祖還真不知道。

甚至他爵位能恢復都跟傅山有關他都不知道。

他對張氏道;“這位先生九成九就是清野請的了,那她自己人呢?”

因為陳家和太妃都找不到林孝玨,林孝玨失蹤的聲音就漸傳漸遠。

方景隆聽了探子收到的消息興奮的老臉紅撲撲的,把方君候叫到書房:“小妖女又失蹤了,這次她如果再出城,我一定要殺了他。”

方君候道:“您還派誰去?最厲害的打手都斬了,再說,蘭君垣在城里,她能出城嗎?”

一盆涼水澆下來,方景隆一瞬間清醒:“那咱們還奈何不了她了?”

暗殺的路顯然是走不通了。

方君候眉心蹙著,露出思考之色:“李寶庫都退了親,她不就是要這個結果嗎?怎么還不出現呢?”

所以她到底在干什么?

自古逢秋悲寂寥。

日頭明亮,大地卻不炙熱,涼風習習,讓人不經意打顫,滿樹繁華,卻多了很多紅色,一眨眼,那紅色便有幾片慢悠悠漂落。

是不是真的很寂寥?

可林孝玨百花深處的側門口,車馬絡繹,人影攢動,熱鬧之感,秋日尤勝春朝,圍院的人數之多,比得過端午的護城河邊。

田管事驅趕無用,只能把白梓岐叫來,舉子中以他為首,別院大事都由著他定奪。

這已經傅山開講的第二天。

白梓岐見門口的人比昨日還多,走到臺階上站好。

他這一站,讓那些來求學的學子們有些無所適從,都退后了一步。

白梓岐還是那么站著,目光不解的看著附近的人。

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最前面的有個書生推了推旁邊人的胳膊。

那人停了停胸,然后仰頭看著白梓岐:“您是白公子嗎?”

白梓岐點著頭:“正是。”

“我們都見過您,在貢院門口,您是第一個原因跟永安公主學醫術的。”

白梓岐依然點頭:“正是。”

原來讀書人之間,大事小情也就那么多,所以林孝玨收徒這件事還是很轟動的,在站的有不少人當時都在場,故而認得白梓岐。

推人的那個見伙伴總是問不到關鍵之處,急急張口:“山西的傅山先生在給你們講理學嗎?”

白梓岐:“正是。”

眾人嘩然,因為他們幾天之前聽到這個消息還都不信,昨日來看究竟,但宅子里一直沒有人出來,好不容易等到幾個書生出來,都是津津有味的回味著傅山課堂。

就是說傅山真的給宅子里的人講課。

問那幾個書生什么辦法可以進去聽課,他們只說因為里面有朋友。

想要找他們走走后門,他們又做不了主。

正當大家心急如焚的時候,那幾個人又說可以試著明天讓管事的出來一下。

于是今天來的人就更多了。

白梓岐明顯就是可以做主這件事的。

那人又問:“你們是誰請到的傅先生?”

白梓岐道:“自然是公主殿下,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們師承永安公主?”

以前他們是不知道的。

因為以前永安公主只不過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還得罪了薛世攀。

誰知道之后她會被皇上封為公主。

公主就是皇家的人,皇家人自然人脈廣。

能請到傅山也就沒什么說不通了。

眾人聽了一陣艷羨,同時有人還有些后悔,因為他們也有機會拜入永安公主門下的,不過抹不開面子又不愿意得罪薛世攀。

那人懊悔之際又問了一個問題:“可是公主殿下不是教你們學醫嗎?為什么還請傅山先生來講課?”

是啊,如果當時她說是學理學,還有大儒做老師,肯定入門的人會很多。

白梓岐笑道:“這有什么矛盾的嗎?我們不光要學理學,公主還教我們學易經,先秦諸子,兩晉玄學,學理學有什么可奇怪的?”

不奇怪嗎?

你們只是大夫。

如果這些都學,那還是什么大夫,明明是飽學之士。

眾人議論紛紛,多有不信,當然傅山都請來了,還有一些人是十分相信。

白梓岐看著下面一個挨一個的人頭有些好笑,道:“我們公主說了,醫非神圣不能,知識學到上面就是想通的了,很簡單。”

醫非神圣不能,就是沒有足夠好的學問,就別當醫生。

可有足夠好的學問誰去當大夫?

當大官多好。

眾人又開始議論起來,如果照白梓岐所言,那永安公主豈不是學問非常好?

好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畢竟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一個人生命有限急了,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學問?尤其是永安公主據說才十七歲。

白梓岐的話真是誰也不信,簡單,怎么會簡單?十年寒窗苦,若是簡單就不會說苦了。

白梓岐料想到眾人會有如此反應,所以一臉淡然,不再多加解釋。

不過他沒有注意,在靠著院墻離他稍遠的地方,有四個穿著儒衫的青年正圍著一個目光精明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聽了他的話卻是連連的點頭。

問白梓岐話的少年顯然已經成了眾人的先鋒,學子們亂了一會就安靜下來,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那句話,就紅著臉道:“傅先生講的好嗎?”

就像是有人想吃別人手里的食物,流著哈喇子問對方,好吃嗎?

正常有點大量心思的人就會說你嘗一嘗。

不過白梓岐是點著頭:“講的好。”

眾人:“……”

因為之前沒有跟隨林孝玨學醫術,眾人都不好意思要求到里面聽講,讀書人嘛,都有點節氣。

白梓岐的話說完,外面就漸漸冷場了。

白梓岐一笑,撩著袍子就要進門,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白兄,進來可好?”

白梓岐回頭一看,一個身穿青色錦袍的男子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他們相仿年紀,對方五官不見得多么出眾,但是眉宇間的笑容,難以掩飾他頗為自信的傲然。

曾幾何時,他還只算是個眉清目秀的書生,現在已經是官老爺了,氣質當然不同。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昔日的好友楊澤文。

不過自打他拜入林孝玨門下,對方就沒聯系過他,應該說放榜之后對方就沒聯系過他了。

白梓岐拱手一笑:“楊兄,好久不見。”

楊澤文身后跟來四五個青年,都是儒生打扮,他指著那些青年道;“這是我的一些好友,聽說傅山先生在府上講課,他們能否有幸去聽一聽教誨?”

白梓岐道:“當然可以了。”

楊澤文聽了很高興,道:“我就是以咱們之間的關系,你不能拒絕我嗎。”然后回頭看著跟過來的人:“沒有騙你們吧?想聽課很容易的事。”

他說這話的時候頗為自得。

附近的學子都對他投來敬佩的目光,對他身后的人當然也很是羨慕。

白梓岐站在臺階上還是淡淡的笑。

這時候一個身材很瘦弱的人慢慢舉起手,怯懦道:“我對傅山先生十分仰慕,能去聽先生講課嗎?”

眾人嗤笑一聲,仰慕就能去聽?

以為你是誰?

跟誰有關系嗎?

臺階上的白梓岐像是答應楊澤文那樣的,一笑,點頭:“有何不可。”

噓……

眾人大嗶。

一個人帶頭,就會鼓足其他人的勇氣。

眾人開始爭先恐后:“我也很仰慕傅山先生啊,能去聽先生講課嗎?”

“有何不可?”

白梓岐來者不拒。

眾人高聲喝彩,擊掌相慶。

這讓楊澤文好沒面子,他以為他做了官,又認得白梓岐,這才可以帶人進去聽課。

現在竟然都可以。

他有些惱怒的看著白梓岐:“這么多人,你家院子里放得下嗎?”

這里有二百多人,非要放下,也放得下,但是由于部分院子是后院,是林孝玨平日來居住的地方,跟他們活動的地方分的很清楚。

白梓岐一笑,回頭對田管事道;“把先生講課地方的那面墻拆了,任誰都可以站在不遠處聽課。”

拆墻?

就為了讓別人聽課,拆自己家的墻?

眾人再次大嗶……

如果這樣,可能就不止是這么幾個人來聽課了。

理學不是考試的學問,不是死記硬背,不是四書五經,是能讓人明白事理的學問。

平民百姓也可以聽。

宅子的墻破了

里面的山水亭臺全部暴露在外人眼中。

真是山幽水靜,亭臺雅致,十分宜人,在這種地方讀書,就算考不上進士都甘愿了。

傅山坐在臨水的風也亭中,拿著羽扇,侃侃而談。

他的坐下,有十八張案幾,那是人家宅子里的學子特有的待遇。

其他來聽課的人,沒準備的只能站著,離著近的到底可以般一張小杌子,坐著聽著。

“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當歸一,精一無二,此心此理,實不容有二……本心就是理,學習的目的就在于發現本心,只要切己自反,便無需向外去求,因此,哪怕是大字不識一個,也可以堂堂正正在天地間做人。”

這話說的沒什么錯。

十八張案幾的分兩排,第二排第二個位置,一個面容清麗無雙的少年認真的記錄著傅山的話。

她邊寫邊想,這些話她都聽過,是母親講給她的,傅先生講的理學不是程朱理學,而是祝九淵的心學,難怪能在山西自成一派,跟許文馨是不同的。

這人因是坐在低著頭,所以沒引起別人的注意,不然以她特意的氣質,熟悉的人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她就是好多人都在尋找的林孝玨。

病人不看了,她在自己院子里女扮男裝,來聽傅先生講課嘞,又有誰能想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