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江山

第四十八章 晚宴(二)

陳夢蝶舉杯,唇角微揚,“先干為敬。”

說罷,一仰頭干了個底朝天。

陳芝水不緊不慢地晃了晃酒杯,純澈的紅色映著她那涂了丹蔻的指甲格外妖冶。

“姐姐真是好酒量,妹妹我佩服。”陳芝水將酒杯送到唇邊,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忽然,陳芝水的手指一松,紅酒當即淋在了陳夢蝶的頭上,鮮紅的酒水順著跡滑落,從下巴那里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長裙上。

哐啷啷一聲脆響,透明的酒杯摔了個粉碎,大家的視線都落向這邊,有的好奇,有的嘲諷,有的驚訝。

“姐姐,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陳芝水趕緊用帕子幫陳夢蝶擦頭,擦臉,在她胡亂地擦拭之下,陳夢蝶的頭亂了,妝容化了,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

“夠了!”陳夢蝶忽然抓住陳芝水的手帕,大吼一聲,“別再演戲了!”

這是宴會,客人大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陳夢蝶此時的樣子猙獰可怖,客人見了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有的用扇子擋住半邊臉,身子一聳一聳的,很明顯在憋笑。

陳芝水一愣,忽而冷冷一笑,“你不過是個妖女而已,有什么資格沖我吼?”

“妖女?”客人們都愣住了,看陳夢蝶的目光也變得怪異起來。

陳芝水得意道:“不錯,她就是夢央公主。”

大家聽她這么說,都忍不住沸騰起來,那怪異的目光變得近乎扭曲起來。

夢央公主的事情,陳國的子民大部分都知道,尤其是在上層社會中流傳甚廣,據說她可以招引蝴蝶,還能操縱蝴蝶殺人,曾經好幾個宮女都是死在她操縱的蝴蝶手下。正是因為這樣,沒有人愿意跟她定親。

陳芝水當眾揭穿她的傷疤,就是讓她難堪,讓她難過,讓她卑微。

陳夢蝶握住酒杯,緩緩站了起來,她低著頭,五官隱沒在搖曳的陰影之下。

一邊的蔡姬本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此刻見她站了起來,掛在唇邊的笑漸漸僵住了。

大家都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忽然一只溫暖的手從桌子底下伸了過來,緊緊地握住了她。

陳夢蝶本來非常憤怒,可是經他這么一握,那顆躁動的心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她知道,如果她失態了,只會惹人笑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那雙烏黑亮的眸子,平靜地望著大家,緩緩道:“不錯,我就是夢央公主。”

“啊!太可怕了!”

“沒想到她這么漂亮,心腸卻是黑的!”

大家的語言充滿了攻擊,跟她預想的一樣,這些話,她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可我并不是妖,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陳夢蝶見她說得十分誠懇,都忍不住有些動容。

“可是你跟別人不一樣!”客人中出一聲吶喊,“你用蝴蝶殺人,你心狠毒辣!”

桌子底下的那只手握得更緊了,給了她無限的勇氣,陳夢蝶沖著楚子域點了點頭,然后淡笑著問那人:“請問你見過我殺人嗎?”

那人一時語塞,他雖結結巴巴,卻還是底氣十足道:“我沒見過,既然大家都這么說了,那肯定是有根據的!”

“三人成虎,”陳夢蝶歪了歪腦袋,模樣十分無辜地反問,“我殺人的動機是什么?殺了他們對我又有什么好處呢?”

那人答不上來,只得低聲咕噥道:“我怎么知道?”

陳夢蝶聳了聳肩,雖然她的形象十分狼狽,可是她偏偏那么從容,所以大家都自動忽略了她的狼狽,她繼續道:“我非但什么好處都沒有得到,反而毀了自己的名聲,害得自己孤獨無依,被人欺負,幾度走過鬼門關。”

陳夢蝶淡淡一笑,“深秋,一個六歲的女孩被踹進湖里差點凍死,冬天,一個八歲的女孩只穿一件單薄的衣裳被關在小黑屋,每天吃得是凍成石頭的饅頭和冷粥,再后來,我給下人當牛做馬,他們生氣了,就拿我出氣,我身上還有好多傷疤都是那時候留下的。”

這些事情,陳夢蝶都不曾說過,她是那么要強的一個人,這些點點滴滴的痛苦的過往都是她心口上的傷疤,現在說出來,她的心都是痛的、冷的。

“我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不久前我又失去了哥哥,跟我比,你們不是幸福得多嗎?為何還要看我笑話,這樣好玩嗎?這樣才能顯出你們的優越感嗎?我已經夠痛苦了,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還要上來捅一刀?”陳夢蝶說著說著,忍不住流出一行熱淚,她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筆直,身子看起來十分單薄,每一個人看了都忍不住羞愧地低下頭,更有的人聽著她孤苦無依的過去,忍不住輕輕地啜泣起來。

楚子域望著陳夢蝶倔強的模樣,心中生出一陣濃濃的心疼,他不知道芙蓉到底吃了多少苦頭,可是他能體會到她的悲壯。

他站起來,一手攬住陳夢蝶的肩膀,一手舉起酒杯,“楚國雖然不大,不過它跺跺腳,大地都會跟著抖一抖,我作為楚世子,夢央公主的夫君,在這里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不要再誤會我的夫人。”

既然楚世子話了,大家都不敢不從,他們舉起酒杯,恭敬地把這杯酒喝了下去。

如此一來,妖女一事不攻自破,可它永遠是陳夢蝶心口的一道傷疤,抹不去,擦不掉。

歌舞再起,氣氛再度熱烈起來,可是經剛才那么一鬧,即便眼前擺滿了山珍海味,陳夢蝶也已經沒了胃口,她不停地斟滿眼前的酒杯,一杯一杯地灌著自己,企圖把那些屈辱的過去從腦海中消除。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酒杯,陳夢蝶抬起那雙醉眼朦朧地眸子,笑道:“不要攔我,我喝得很開心。”

“我不開心,”楚子域很認真地說,“我不喜歡你喝酒。”

“我只是不想那么清醒,”陳夢蝶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好奇怪,為什么喝了酒,反而更清醒了呢?”

“你喝多了,太仆,送她回房。”楚子域皺著眉頭道。

“不要,我還要喝,繼續喝......”陳夢蝶趴在桌子上,望著酒杯傻笑。

就在楚子域煩躁的時候,陳王笑吟吟地湊過來問道:“賢侄,你覺得我的侄女怎么樣?”

“不錯。”楚子域望著臺上舞姿優美的陳芝水,漫不經心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