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端木宸莫名其妙的“表白”后，江嫣再沒見過他，聽偶爾來送東西的木林說，年底事多，皇上忙的腳都要打到后腦勺了。

轉眼間，到了除夕。

除夕當天，宮里各大小主子都要寅時初起床，去太廟祭祖。

祭祖儀式繁多，像江嫣這樣的三品嬪，要在太廟殿外的寒風中跪到中午，不能喝水不能進食。

好在江嫣作為特殊人群，一早來對著太廟行過三跪九拜的大禮后，就可以去偏殿暖和和的坐著休息了。

滿足的喝了口熱茶，江嫣看著殿外跪的齊刷刷的人群，開始認真思考起每年除夕都懷孕的可行性來。

“我真的很羨慕你。”坐在她對面的靜妃忽然出聲道。

江嫣完全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靜妃會主動跟她說話，很是呆了一呆，又很快恢復自然：“靜妃姐姐說笑了，妹妹有什么值得羨慕的呢？妹妹份位不如姐姐高，家世更是一般。”靜妃有些問題，她還記得呢。

“你不必如此防備我。”靜妃扶著已經碩大的肚子，微微低著頭說道：“這個孩子來的意外，我并無……”停了停，又說道：“說到家世，我何嘗不是……”

她抬起頭，飛快的看了江嫣一眼，又低下頭去：“好在你的家人都對你很好。”

江嫣挑眉：“自我入宮，家里從未有過聯系。”微微嘆口氣，又說道：“想必我那庶母已經被扶正，而我那弟弟，才是父親心尖上的寶貝蛋呢。誰還記得我呢。”

“從前我也是。”靜妃還是那個樣子，無悲無喜，聲音很輕的說著：“那時還怨過，現在才知道，還不如……”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江嫣聽的很費勁，不由的仔細打量了她幾眼，卻吃了一驚。

算起來靜妃的肚子已經有七個月了，今日因著祭祖，她穿戴著正二品妃的冠服，本還看不出，但仔細一瞧，就會發現除了肚子大的撐起衣服外，靜妃整個人都單薄的不行。

江嫣有些心酸起來，她現在不到五個月，就覺得胃口大開，吃起來就收不住，靜妃這身板，實在是讓人不忍心再看，她也垂下視線，輕輕說道：“不管發生什么事，姐姐都要保重身體，便是為著腹中的龍嗣，也要照顧好自己呀。”

靜妃似是笑了笑，也輕輕道：“謝謝妹妹。”

兩人繼續陷入沉默，江嫣卻再沒有心情關注外面的人跪的多么艱辛了。哪怕是屋里坐著人的，也有很多不舒心呢。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有小太監來請兩人同去天佑宮用膳。江嫣站起，走到門口，恭敬的等著靜妃先行，誰知靜妃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話，她一個怔忪，靜妃已經從門口的臺階上滾了下去。

伺候宮女的尖叫聲，小太監雜亂的跑動，靜妃身下大片的血紅……

江嫣迷迷茫茫，似乎還能聽見靜妃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對不起你了，可我……也沒有辦法，好好照顧你的孩子，他是個有福氣的。”

直到被人引著到了帝后面前，江嫣還覺得有些回不過神。

端木宸看江嫣臉色慘白，知道她是被嚇著了，嘆了口氣，讓她先坐在一邊。

沈瑤荷也相信江嫣，但靜妃出事的時候，只有她們兩位主子在偏殿，只能先問問她：“珍嬪，靜妃好端端的怎么會滾下樓梯？當時你也在一邊，可看到發生了什么？”

江嫣呆呆的站起，福身剛想回答，端木宸就不耐的道：“坐著說。”

江嫣便又呆呆的坐下了，張了幾下嘴，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臣妾，臣妾并未看清……”

上座的兩人都皺起眉來，端木宸想了想，點點那個去叫他們的小太監：“你說。”

“奴才，奴才奉命去叫兩位主子來天佑宮……”小太監已經嚇的兩股戰戰，結結巴巴的說道。

“直接說重點，靜妃是怎么滾下去的？”端木宸很是不悅。

“靜妃，靜妃娘娘是自己摔倒跌下去的……”小太監伏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著。

端木宸和沈瑤荷齊齊松了口氣，德妃則擦著眼角道：“靜妃姐姐也太可憐了，好好的，為什么會自己滾下去？珍嬪妹妹你說呢？”

“臣妾不知。”江嫣木木的說道。她確實不知道靜妃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

“哎，靜妃摔下去之前，珍嬪在做什么？”德妃用手帕掩住半面臉，問那個小太監。

“似是，似是靜妃娘娘跟珍嬪娘娘說了句話，珍嬪娘娘就站住沒動，靜妃娘娘就，就摔下去了。”小太監回道。

終于問道了有用的信息，德妃也不拿帕子了，只是哽咽的說道：“可憐靜妃姐姐，現在還昏迷不醒著。不知姐姐跌下去之前和珍妹妹說了什么？”

這下連端木宸的眼光都帶著詢問的看向江嫣。

江嫣苦笑，她該怎么說？

只得保持沉默。

好在這時，太醫來報，靜妃和孩子都沒事。那側殿本就不常用，門口臺階也不過兩三層，靜妃雖然瘦但是胎一直養的不錯，幾位太醫聯手，到也保住了。

端木宸也舒了口氣，揮手道：“既然靜妃沒事，這件事就算了吧。”

德妃瞪大眼睛，剛想再說什么，沈瑤荷接話道：“正是，既然小太監看到是靜妃自己跌倒的，那就與珍嬪無關。珍嬪妹妹也嚇到了，還是回去好好休養，晚上便不用過來守夜了。”除夕晚上，后宮所有人都要到皇后宮里守到子時后。

李雅柔自始至終冷笑著，她就知道，別說靜妃沒事，哪怕靜妃一尸兩命，端木宸也不會為她討回什么公道。什么叫鐵石心腸，她再一次領教了。

江嫣福了一福：“臣妾無事，多謝皇上皇后厚愛。臣妾……想去看看靜妃姐姐。”

端木宸點頭：“一起去。”

因著忙亂，靜妃只是被安排在了太廟旁邊小宮室的后殿里。江嫣等人到的時候，她已經醒了，正一手摸著肚子，兩只眼睛空洞洞的看著。

“靜妃姐姐。”江嫣輕聲說，不知道為什么，雖然靜妃今日的舉動可以算得上是惡意陷害了，但是對她，江嫣只有深深的同情。

“他……沒事？”靜妃還是那個表情的問道。

“沒事，小皇子福大命大，太醫說姐姐只要休養幾天就好了。”江嫣輕輕撫上靜妃放在肚子上的那個手，溫柔的說：“稚子無辜，還望姐姐保重自己。”

“稚子無辜……稚子無辜…………”靜妃重復了兩遍，忽然流下淚來，又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稚子無辜！”

“靜妃！”端木宸不悅的喝道：“故意殘害龍嗣的罪名你可知？”

沈瑤荷趕緊接話：“許是靜妃被門檻絆住了，定不是故意的。”隨即坐在靜妃身邊，幫她擦了擦淚，也柔聲道：“你不必想這么多，好好休養幾天，把孩子生下來就好了。”

羅家……沈瑤荷到底也知道幾分，對于今天的事情，她也能猜到一二。世家里不受重視的女子，宿命如此。

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沈瑤荷趕緊吩咐人抬了軟轎，把靜妃送回冼雅宮。

“靜妃姐姐這個孩子懷的可真不容易。”柳夏萱也在一邊擦拭著眼角說道。

“哎，”似是被勾起什么往事，德妃也嘆了一聲：“女人生孩子，就是生死關上走一趟。”她又看了一眼江嫣：“珍嬪妹妹也要保重啊。”

“胡說！”端木宸很是不高興：“誰都不會有事！好了，都去天佑宮吧。”中午這一頓宴，還有眾位王爺大臣，現在時間實在有些晚了。

一頓宴，江嫣吃的寥寥無味。前后事情順下來，她已經大約明白靜妃的意思。越是明白，越是同情。

“哎。”江嫣忍不住又嘆息一聲。

“哼。”按照位分，李雅柔恰好還是坐在她身邊，聽到她嘆氣，很是不屑：“貓哭耗子。”

江嫣心理堵的厲害，也沒搭理她。

李雅柔等了一會沒有回應，便又冷笑著說道：“你在這里惺惺作態有何用？不如想個法子幫她一把。”

“如何幫？”江嫣還是很沒有精神。

李雅柔哼的一聲：“把她那個腦子有病的爹弄死就是了。”

江嫣很是無語的撇了她一眼，太異想天開了。

“你也知道不可能，那便沒有辦法。”李雅柔端起杯酒一飲而盡：“擔心做不到的事情，最是愚蠢。”說著還勾起眼角斜睨了她一眼，嘲笑意味十足。

江嫣再嘆一聲，舉起茶杯向她示意了一下，也一口飲下。

晚上到坤元宮守夜的時候倒是一派平安，大家都其樂融融的說著吉祥話兒，都希望新的一年幸福平安。

更讓嬪妃們高興的是，亥時末的時候，端木宸也過來了。頓時整個大殿里更是歡喜起來，燕聲鶯語不絕于耳。

江嫣還是特意坐在李雅柔旁邊，此時看她一杯一杯的灌酒，不由說道：“李姐姐不去和皇上說說話么？”

“有什么好說的。”李雅柔一邊倒酒一邊笑道，她長相極冷，即便此時在笑，也像是塊冰一樣：“皇上哪里能有這么多話說，不過敷衍一二。沒意思。”

江嫣挑眉，沒有說話，只慢慢啜著沈瑤荷特地給她準備的一盞燕窩。

“珍嬪妹妹呢？怎么不去湊湊熱鬧？”李雅柔又喝光一杯酒，笑她道：“皇上不是最愛與珍妹妹說話么？”

江嫣笑一笑：“平時說的多，也不在乎這會了。”

“哈哈哈，”李雅柔笑道：“說的好！”端起杯子來：“敬你！”

江嫣無奈的也舉了舉手中的燕窩，心理大抵明白李雅柔估計是醉了。

子時一過，嬪妃們就紛紛請辭，李雅柔也站起來，拍拍江嫣的肩膀：“改日再喝！”便踉蹌著被宮女扶走了。

江嫣低頭一笑，第一次覺得李雅柔也挺可愛的。

可惜，生而為女，總有各種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