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六房的家主承恩侯秦松雖說沒怎么把族人們放在眼里,可有他們這一支在,秦家在金陵周邊便無人敢欺,人人都要禮敬三分。若是六房與宗房生隙,就算六房的人什么話都不說,什么事都不做,也有的是人會幫他們將宗房踩到泥地里。更別說,族里也不是人人信服宗房,怕也有的是人等著要占這個先兒呢。
族長再次賠小心,再三勸阻秦柏不要帶著一行人往客棧里去:“莊里離鎮上還有一段路呢,大晚上的如何過去?路上若有個差遲就不好了。況且你們一路過來,弟妹和幾個孩子想必也早就累了,還是早日歇下來吧?何苦再往別處去?”
他一邊勸說,又一邊罵兒子,再訓斥兒媳:“還不快派人去六房的祖宅打掃屋子?!趕緊把屋子整理出來。看你們都做了什么好事!一點兒小事,也能辦成這樣!”
小黃氏低著頭從馬車上下來,大氣都不敢出,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秦克用看了她一眼,見妻子面色發白,一向都是笑臉迎人的她,如今瞧著好不可憐,心一軟,便跪下道:“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沒把事情辦好,請父親恕罪。”又向秦柏賠禮,“原是侄兒想岔了,辦事不周全,三叔只管打我罵我,千萬不要到別處去投宿。若您去了,侄兒要如何向族人交代?千錯萬錯,都是侄兒的錯!”
他把責任都攬了過去,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看著十分有誠意,瞧著似乎真的只是因為太年輕了,辦事不周全,才出了這樣的岔子。秦柏見他如此作態,便知道今晚是沒法追究下去了。宗房雖然可惡,可他們畢竟是宗房,秦克用又傳聞將會成為秦氏宗子,六房太過咄咄逼人,在族人面前也不好交代。
況且……秦柏轉頭看了馬車的方向一眼,妻子牛氏本就有病在身,又趕了一天的路,確實不好再勞累下去了,還是要給她盡快找個地方休息才行。晚飯時間早就到了,一家人又累又餓的,總不能為了一口氣,便讓所有人都受罪。
趙陌迅速在秦簡耳邊低語了一句。秦簡便上前對秦柏道:“三叔祖,這時候去客棧,確實有些太晚了,也太過麻煩。既然六房祖宅的正房正院已經打掃好了,不如您老人家就先住進去?那邊院子夠大,我們這么多人住進去,也盡夠了。等明兒早起,再說打掃房屋的事吧?其實,我覺得就是那正院正房,也夠我們住的了。我們長房只有我一個回了江寧,也沒必要講究太多。您也是六房嫡出,哪里就住不得正院正房了呢?即使讓祖母和父親、母親知道了,他們也會贊成的。”
秦柏訝然,轉頭看向他:“簡哥兒,你沒糊涂吧?你讓我住進你們長房的院子去?那你呢?”
秦簡笑道:“侄孫兒自然是跟著三叔祖和三叔祖母住呀。祖宅的正院足有五進呢,就是侄孫兒一人占一進院子,也住得下。”
秦柏略有些遲疑。若說是原本還沒分家的時候,他興許不會想太多。但如今家都分了,長房與三房已是兩家人,一家承恩侯府,一家永嘉侯府。他們永嘉侯府回鄉祭祖,卻住進承恩侯府的宅子,這會不會不太合適?即使長房的人不說什么,也有些于禮不合。
秦簡的提議給了眾人一個臺階下,族長早已高興得恨不能親他一口了,忙道:“簡哥兒如今便是六房主人,既然他都這么說了,侯爺就別推拒了吧?簡哥兒也是一番好意。”
秦柏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不管怎么說,他本來也是六房的嫡系子弟,住進祖宅是應該的,住在哪個院子里,倒沒什么關系,橫豎只是一晚上而已。等明兒天明,他就讓人去打掃別的院子,不管是不是二房的地方,總不會缺他一家住的地兒。
事情就這么解決了,族長頓時松了口氣。他親自給秦柏一行人帶路,又踢了兒子一腳,讓他起來,趕緊去幫忙招呼秦家的下人搬運行李,又叫他媳婦小黃氏去招呼女眷。
小黃氏于是又往馬車上跳。雖然她又端起了那一張笑臉,看著似乎十分親切,但無論是牛氏,還是秦含真,都不想搭理她了。
秦含真心里還想,這天生長著笑眉笑眼笑唇的人,真是太有欺騙性了。看著那張臉,誰會知道她什么時候是真笑,什么時候是假笑,什么時候根本不笑?反正無論她實際上是什么表情,外人看上去都是笑臉。小黃氏長著這么一張臉,若不是一來就給了三房一個下馬威,他們說不定還會把她當成好人呢。
六房的祖宅離得并不遠,雖然夜里看不清,但秦含真借著昏暗的月光望過去,也能瞧見一大片白白的高墻,可見這宅子確實很大。她心里估摸著,只怕比京城的承恩侯府都要大些。當然,京城內城里寸金寸土,江寧的秦莊卻有的是地皮,祖宅建得大一點,也沒什么出奇的,況且這還是在秦家起復后,秦松帶人來重新翻修過的,定然連范圍也跟著擴大了。
祖宅里原有看屋子的下人,早就得了信,知道秦簡要來,在前院點了燈候著。如今雖說來的人比原先預計的多了十幾倍,但他們在驚訝過后,也應付下來了。秦簡親自開口邀請三房入住正院,連趙陌都被邀請去與他同住,下人自然沒人敢反對。
正院很大,早就打掃整理過,拎包即可入住。三房下人也算是訓練有素,還有周祥年與虎伯、虎嬤嬤帶頭指揮,不過個把時辰的功夫,就把行李都各自歸置好了。在他們收拾東西期間,廚房的人早早燒了熱飯熱菜送上來,族長還要來陪著用飯,秦柏一家便簡單用了些,飯后秦柏留下來與族長喝茶說話,秦簡雖然累得要死,也只能硬著頭皮陪著。牛氏與秦含真倒是早早得以回了后院歇息,連趙陌都躲清閑去了。
這一晚,六房祖宅里鬧到三更天才安靜下來。
六房這邊是清靜了,宗房那邊卻不得安寧。
族長回到自家的宅子后,又數落了兒子一頓。這一回,他的語氣要緩和一些,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當初我是怎么說的?讓你小心招待你三叔三嬸。安排他們到別的宅子里去住,是十分不妥當的。你還打包票,說你三叔不會生氣。你瞧他今晚象是不生氣的模樣么?!別以為他沒沖著你發火,你就能安心了。他犯不著跟你生氣,因為他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教訓你了!”
秦克用心里清楚,這事兒父親是早就默許了的,如今卻裝作不知情,只一味責備他。但眼下不是反駁父親的時候,他只能低頭垂手:“兒子知錯了。這一回是兒子想得不周到。”認完錯,他又為自己辯解,“可兒子也是沒辦法。六房那祖宅雖大,但除了小長房住的正院占地最多,東路的院子是小二房的地方,西路都是花園、戲臺子和客房,久無人住,都荒廢了,哪里是能讓三叔住進去的地兒?若安排他們往東院去住,小二房那邊知道了,定要生氣。兒子哪里知道他們分家了呢?還以為只是流言……”
族長嘆氣:“誰會想到呢?都以為你這個三叔早就死在西北了,沒想到隔了三十年,他又活了,還拖家帶口地回了京城,認了親。皇上竟然也沒責怪他,還讓他襲了老侯爺的爵,這圣眷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秦伯復和他老娘雖說在信里總道他只是個閑散侯爺,不管事也沒有實權,說話不管用,可天知道實情如何?我們也不能太過小看了他。今兒出了這樁事,你已是得罪了你三叔,往后可得好好賠罪,把今晚的事給抹過去才行。”
訓誡完兒子,他又掃一眼秦克用,生氣地斥道:“你還傻愣在這里做什么?還不趕緊給我滾回房去?!往后好生用心做事,少聽你媳婦調唆!她娘家嫂子是薛家人,她自然是偏著薛家的,可你姓秦,將來還要擔起宗族里這一大攤子事兒呢。你不能事事都聽你媳婦擺布!”
秦克用縮著腦袋,連聲應是,小心翼翼地退了出來。看到妻子小黃氏站在門外臺階下,一臉的惶恐,他心里又是一軟,走過去拉起她的手,低聲安慰:“沒事兒。父親只是發發脾氣吧,不會怪罪你的。一切有我呢。”
小黃氏低聲道:“終究是我連累了你。若不是我信了嫂子的話,以為三叔真是個忍氣吞聲不在意的閑淡性子,又怎敢擅作主張,把他們挪出六房的祖宅去?”
“這哪里是你的錯?”秦克用道,“本就是承恩侯霸道,小二房又……他們在信里就沒說過真話,竟然還說小長房與小三房不和、有仇呢,看簡哥兒對三叔那恭敬的模樣,哪里象是有仇的?親孫子都不過如此了。你嫂子就是偏著娘家,以為這就是對我們好了。日后我們注意著些,別再得罪三叔了就是。就算三叔真象二嬸娘說的那樣,空有侯爵之名,其實只是破落戶,那也好歹也有個永嘉侯的名頭呢。我們又算是哪個臺面上的人呢?”
小黃氏柔聲應了,柔順地跟在秦克用身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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