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硯身后的人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身形瘦削精干,臉頰邊帶著一道寸許長的刀疤,襯得他整個人多了幾分陰沉,一看就不好惹。
他向蜀王妃下跪行禮:“劉敢見過王妃。”
蜀王妃看著劉敢,一時間有些茫然:“你……你怎會回京城來的?可是王爺有什么吩咐?”
她的幼子趙硯笑吟吟地道:“劉敢是奉了父王的命,回京看母妃來的。他一路疾行而來,可辛苦了呢。我在府門前看見他,就立刻將他帶來見母妃了。”
竟是奉了蜀王之命而來?蜀王妃不由得看向劉敢:“王爺……有什么吩咐?”說完,她又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若是要緊事,只怕我未必能替王爺去辦了……”
劉敢遲疑了一下,看向趙硯。趙硯笑道:“我知道,父王定有機密要事囑咐母妃,我回避就是了。真是的,我也是大人了,眼看著就滿十六歲,能娶媳婦了。你們怎么還拿我當小孩子呢?事事都不叫我知道!”他嘴上雖然說的是抱怨的話,臉上卻是帶笑的。
蜀王妃想起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心下一痛,忙道:“硯兒,你且去廂房喝茶吃點心,一會兒再來見我。我……有話要囑咐你。”
趙硯干脆地答應了,笑著說:“正巧呢,我答應了要給太后娘娘做幾只風箏,等天氣暖和之后就放著玩兒。我叫人把材料都送到廂房去,試試看能不能做成。若是能趕在三月三之前做完,太后娘娘一定會很高興的,說不定還會賞我呢!”
蜀王妃微微紅了眼圈:“太后娘娘……很疼你。”
趙硯笑瞇瞇地道:“那是當然了。太后娘娘素來疼我的。我的婚事,太后娘娘還說要親自替我挑媳婦呢。她還賞了我許多她老人家年輕時候戴過的首飾,叫我留著送媳婦,還教了我許多夫妻相處之道,叫我日后好好跟媳婦過日子。”
蜀王妃幾乎要落下淚來了,臉上卻是笑著的:“好孩子,你孝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自然也會疼你。有她老人家為你的婚事做主,母妃就能放心了。”
趙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笑了笑,道:“我……我去廂房了。母妃一會兒得了空就叫我吧。”說罷匆匆跑了。
只是在邁出門檻的同時,他回過來看向屋內,目光略過低頭拭淚的母親,直接看向了劉敢。劉敢與他四目相對,微微頜首。他嘴角翹了翹,便放心地轉身而去了。
趙硯離開了,蜀王妃低頭擦去眼淚,淡淡地問劉敢:“說吧,王爺有什么話要囑咐的?”
劉敢道:“回王妃的話,王爺……上月收到了李延朝從金陵送出的急信……”
蜀王妃猛然站起身來,嬤嬤驚叫:“竟然連王爺那兒也收到了?!”劉敢默默地點了點頭。
蜀王妃苦笑著坐倒在座椅上:“原來如此。王爺也心動了么?可惜……遲了一步。這事兒已經不成了。”
劉敢道:“屬下已經盡知。王爺派屬下快馬趕往金陵,見機行事。若事不可為,則無需勉強,但倘若有機可趁,就不要錯過機會,只是事后需得掃清痕跡,不能叫人懷疑到王府頭上來。”
蜀王妃聽說丈夫與自己是英雄所見略同,心里也稍稍寬慰了幾分:“確實,那般好機會,錯過了豈不可惜?無奈孫先生他們不同意,硬是攔住我,不許我動用府中的精英死士。無奈之下,我只好從莊上挑了幾個身手不錯的,再讓我母親的陪房甄有利把人帶到金陵去。沒想到甄有利無能,不但沒能把事情辦成,反倒鬧得沸反盈天的……”
“王妃。”劉敢打斷了她的話,“甄有利確實無能,但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到他頭上。這整件事就是一個圈套,甄有利根本不會有成功的機會。他從踏進金陵城開始,就注定了無法逃脫。”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蜀王妃立刻盯向劉敢:“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劉敢答道:“屬下帶人前往金陵,算算日子,只比甄有利晚了幾天。那時候他們露了行跡,被官府追緝,有兩名死士逃走。這兩人,后來都叫屬下遇上了。其中一人傷得太重,已經死在路上,另一人被屬下藏了起來。但他們到達金陵城后所經歷的一切,屬下均已查問清楚了。甄有利見李延朝病倒,就將他撇開,自行其事,有貪功的嫌疑。但那時候李延朝行事不慎,已經引起了永嘉侯秦柏、遼王世孫趙陌與金陵衛指揮僉事黃晉成的疑心,恐怕已經有人盯上他了。因此甄有利一帶人進上元縣衙,就立刻被發現了蹤跡。”
蜀王妃聽得臉色發青:“你是說……太子其實早就知道甄有利打算做什么?!”
劉敢笑笑:“太子是否知情,屬下就不知道了,但永嘉侯、遼王世孫與黃晉成卻定是知道的。興許連浙江巡撫衙門也心知肚明。之后甄有利說發現了太子殿下一行的蹤跡,其實根本沒見著太子的正臉。真正稱得上是打過照面的,就只有太醫沈維瑛而已。然而,沈維瑛是跟著永嘉侯南下的,原本并不在太子身邊侍候。見過太子與他身邊隨行太醫、侍衛的,只有李延朝。可那卻是在甄有利到金陵之前的事兒。”
蜀王妃皺起了眉頭。嬤嬤忙問:“照你這么說,太子……其實根本就沒有在甄有利面前露過面?甄有利跟上的人,其實一直是別人假裝的?太子是躲起來了?”
劉敢看向她:“太子殿下怕是早就離開了金陵,眼下就在返回京城的路上!”
他敢下這個結論,并不是全無來由的。甄有利一伙人從沒有見過太子的正臉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劉敢聽了逃走的死士提供的消息后,留意到永嘉侯不久之前,才送走了侄孫,承恩侯嫡長孫秦簡。
秦簡與黃晉成有親,黃晉成還特地派出了大批心腹親兵護送他回京。大過年的,秦簡忽然全無預兆地只身返京,必有緣故。而黃晉成為了一個親戚家的孩子,就派出那么多的親兵,未免太過勞師動眾了些。更奇怪的是,秦簡身邊只帶了一名秦家的隨從,身為長輩的永嘉侯竟然沒有派可靠的人手護送侄孫,這太不合情理了。劉敢不得不懷疑,說不定黃晉成的親兵真正要護送的,其實是太子才對,秦簡不過就是個幌子而已。
劉敢對蜀王妃說出了自己的分析,然后道:“屬下一推斷出這個結論,就立刻帶人快馬北上京城,請王妃的示下,是否需要再下一次手?太子眼下行蹤不定,但總有到京城的一日,路上未必沒有機會。只是如今他身邊護衛人手頗多,怕是不能做得太過明目張膽了。屬下手中有一種秘藥,讓人服下后,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令人日漸衰弱,就如同是生了病一般,然后在兩個月內不治身亡。傳聞中太子殿下在金陵求醫,頗見奇效,身體已有好轉。但太子身體好了,對我們小公子可沒什么好處。若他再次病弱下去,小公子未必沒有出頭的一日。如今,就要看王妃的決斷了!”
蜀王妃心里在掙扎。
嬤嬤卻感覺到了不妥,忙道:“王妃,不成的,您忘了孫先生方才說過什么了?!”蜀王妃沒有吭聲。
就算她真的要去死,至少,可以先為小兒子清出一條青云大道來。太子一日不死,皇家就一日不需要過繼皇嗣,小兒子哪里有心想事成的一天?但如果太子有個好歹,憑著太后對自家小兒子的疼寵,未必不會有助他入繼皇家的想法。而她若是這時候就死了,小兒子的清名就保住了,想必不會受了她的連累。對太子下第二次手時,他們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皇帝也怪不得他們蜀王府頭上。如此……豈不是皆大歡喜?
她心愛的小兒子硯兒呀,那么天真不知事,一心只知道孝順爹娘。她做母親的,既然都決定要為兒子犧牲自己的性命了,難道就不能再多做一些?
蜀王妃沉默不語著。劉敢卻問嬤嬤:“孫先生說了什么?怎的王妃與嬤嬤的臉色都這般難看?屬下才進府,就先來拜見王妃了,還沒來得及見孫先生呢。”
蜀王妃勉強笑了笑:“孫先生反對我們對太子下手,這些事跟他說了也沒用,還是不要去找他了。你……你一會兒就直接出府吧,不要跟孫先生他們打照面,也別讓他們知道你回來是為了什么事。死士莊上的人手,你有自行支配的權利,無須經過孫先生他們的同意,就可以調人。既然要做,就做得干凈利落一些,記得做好善后,千萬不要讓人疑心到我們蜀王府頭上!”
她頓了一頓:“必要的時候,可以留下些痕跡,將罪名嫁禍到遼王世子頭上。他兒子不是在金陵么?一定早就知道太子的行蹤,暗中給他老子傳遞消息,讓遼王世子派人來害太子,也沒什么奇怪的。”順便就把小兒子的競爭對手給解決了吧。只要天下烏鴉都是黑的,太后娘娘就沒理由棄有涂家血脈的趙硯,而選擇與她不相干的趙碩了。
劉敢遲疑了一下,方才鄭重道:“既然王妃下了令,屬下定會竭盡所能的。王妃請放心。”又問她是否還有別的吩咐?
蜀王妃蒼白著一張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你去吧,記得一定要辦好。別的……我也沒什么可囑咐你的了,記得要護住小公子。”
劉敢應了聲,恭敬地退了下去。
嬤嬤撲到蜀王妃跟前,聲音都在發抖了:“王妃,您……您真要冒這個險么?!”
“做都做了,還有什么可后悔的呢?”蜀王妃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冷冷的就如同玉石雕刻而成一般,“我替硯兒掃清了前路,就算是死,也死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