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氏開始疑神疑鬼了。
對于菊香這個很有可能生出異心的丫頭,她自然是再也容不下的。但為了防止菊香狗急跳墻,她不能立刻就把人打發了,只能先拿話穩住對方,盤算著尋個好時機,將人解決掉。而梅香明明是處處為她著想,忠心不變,可她卻還是忍不住要懷疑。只是目前她身邊不能沒有人使喚,既然菊香已經信不過,那梅香就不能再出事了。在調|教出新的心腹丫頭之前,小黃氏還有需要梅香的地方。
但她心中已經生了芥蒂,便不愿意再讓菊香去接觸一些機密之事。若不是她娘家人大部分都去了京城,她身邊沒別的人可以用,說不定連梅香都要叫她疏遠了,不讓對方接觸她的私房呢。如此一來,小黃氏做事未免束手束腳的,只覺得十分不便,心中也不由得煩躁起來。
人的心情有了變化,言行間是很難完全掩蓋住的。小黃氏有時候不注意,就會沖著秦克用發火,丈夫不在跟前的時候,甚至會拿兒子撒氣。她兒子年紀還小,又素來受寵,哪里經過這等場面?很快就委屈地去向祖父、祖母哭訴了。族長與族長太太如今對次媳早就厭煩了,前者立刻喚了次子來教訓,后者則傳了次媳過來敲打幾句。小黃氏嘴上應著,心里卻更委屈了,回到自個兒的院子里后,對兒子也沒好聲氣。
剛剛挨了父親教訓的秦克用回了屋,也向妻子抱怨。小黃氏冷著臉不理會,就怕自己一張嘴就要罵回去。秦克用見她沒有回應,自覺無趣,便拉著兒子的手出門去了,要帶他去買愛吃的點心,好哄孩子開心。
小黃氏見丈夫居然沒有理會自己,不象從前那樣,第一時間就回屋安慰自己,只覺得他是變了心。難不成真的是因為先前那種種不如意?她這時候總算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初她就該收斂著些,不在族學賬目上做手腳的。倘若沒有那一出,秦克用與她也不會受到族人的指責,前者更是不必出門做生意,至今還好好地在族里做著體面的執事呢。
然而,世上沒有后悔藥可吃。她也只能想辦法去解決夫妻倆目前的困境了。但秦克用對她的態度有了改變,她便不由得埋怨起丈夫來。當初明明他曾向她許諾,無論她有什么缺點,都會愛護她一輩子。如今一輩子才過去了多少年?他就忘了曾經的誓言!
可秦克用忘了誓言,她卻不能就這樣自暴自棄了。她的富貴榮華是系在丈夫身上的,若是失去了丈夫的寵愛與信任,她即使有一個做宮妃的侄女,也不可能真正過上好日子。她嘗試著去挽回丈夫的心,盡可能表現得溫柔體貼,一邊讓丈夫知道,自己正在多么費盡心神去為他準備出門的行囊,一邊又讓兒子去向丈夫撒嬌,好讓他多體貼自己一些,多諒解她的難處。
不過這個計劃只是聽起來不錯,真正實施的時候卻遇到了麻煩。她兒子如今正對她有怨氣呢,怎么也不肯聽她的話去行事,一個勁兒地纏著祖父母撒嬌。秦克良與馮氏那邊稍稍給個笑臉,拿好吃的好玩的哄他過去,他就把她這個母親給拋在腦后了,氣得小黃氏暗地里咬牙,只恨秦克良與馮氏太狡猾,竟然連小孩子都要收買人心。
沒有了兒子做助功,小黃氏惟有另想辦法了。她雖然滿心不愿意,但還是要做出賢惠大方的樣子來,便主動向秦克用提了:“二爺出門在外,至少也要大半年的功夫。妾身還要在家里侍奉老爺太太,照看孩子,不能陪在二爺身邊。若二爺覺得家里的丫頭有哪個看得還算順眼的,就告訴妾身一聲。妾身趁著您還沒出門,先把那丫頭放在身邊調理幾個月,等她懂得了規矩,日后跟著二爺在外頭,也知道怎么侍候人了。”
她雖然不想把菊香、梅香開了臉,生怕心腹丫頭成了心腹大患,但家里其他不要緊的丫頭卻是無妨的。如果秦克用全都看不上,她還可以上外頭買去。這樣買來的丫頭在家中沒有根基,收房也成不了氣候,什么時候她看不順眼了,吩咐一聲,便自有人伢子來將人帶走,可比菊香、梅香她們容易處置多了。
小黃氏認為自己是難得的賢惠,秦克用卻只覺得莫名其妙:“我出門哪里要帶什么丫頭?飲食起居自有小廝長隨料理。況且我是跟著永嘉侯與夫人出門,事事都不必操心,侯府的人自會給我辦妥的。”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隨口囑咐小黃氏一句:“中秋快到了,給各房送節禮的時候,記得把給克新的那一份多添三成。準備好了之后,暫時別送出去,告訴我一聲,我還要再添些東西。”
小黃氏心里正不知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郁悶呢,聞言便道:“好好的又給他添什么禮?他到底是旁支側脈的人,與二爺身份不一樣。雖說他為二爺牽線搭橋,說成了幾樁生意,但二爺又不是沒給他分潤。貨銀兩訖就好了,您也不必待他太厚了吧?”她心里不喜秦克新,蓋因秦克新曾經在秦克用面前說過她的壞話,還勸他不要太縱容她了。
這叫什么話?!她與秦克用是夫妻,還用得著他一個旁支族弟多管閑事么?!
秦克用道:“克新助我良多。近日因我定下了明年要去北邊送嫁,他還特地給我提了個好主意,勸我從江南采買些輕便又值錢的貨物,打包好了帶去京城。我們這一路坐的是永嘉侯府的船,自然比外頭雇的要方便些,多帶些貨物也無妨的。這一路打了侯府的名號,也不愁會有人收什么稅賦攤派。我連路費并一應雜費都省了,無論帶多少貨物去,等到京城尋著個好買家,把貨清了,轉手便能翻上兩三倍的利。這筆錢正好與我做個本錢,無論是在京城還是大同,多采買些貨物回南邊來出手,又是一筆重利。他還建議我,即使去了大同,也別去做什么毛皮生意。北方的毛皮雖好,江南卻少有用得著的時候,倒不如買些蘭州出的絨料。最要緊的是遼東那邊的人參、鹿茸等名貴藥材,帶回金陵出手,輕輕松松就能翻上幾番。”
他從前根本沒想過,做生意原來是這么容易的,多虧秦克新提點,否則也沒那么容易掙到錢。想到將來的好前景,他就越說越興奮:“克新還答應給我介紹揚州與蘇杭那邊有名的脂粉商人與綢緞商人。那些上等的胭脂水粉、花露香膏、綾羅綢緞,都是京中最緊俏的貨物,多少達官貴人拿著錢都沒處買去。我從金陵帶過去,又輕省又貴重,想出手也容易。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借著兩家侯府的面子,跟京城里的高門大戶搭上話呢。這條路子一旦打通了,今后我不必費什么力氣,都能坐在家里等著收銀子,也不愁沒有靠山與體面!我已經與遼王世孫打過招呼了,他說會跟簡哥兒一起為我引介各家王府的管事!這樣的好事,我們從前可從來都不敢想!”
小黃氏聽得酸溜溜的:“二爺眼看著就要發達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忘了家中還有糟糠妻?”這叫什么?她費盡心思,連親侄女都搭上了,還沒能得到的東西,丈夫居然這么輕易就得到了?不可能!若他真的成功了,那她一直以來的犧牲與隱忍又算什么?!
秦克用聽了她這一句,皺了皺眉頭,卻是漸漸習慣了,雖然心里不大高興,但也沒多說什么,留下一句“我去去六房”,就抬腳走了,只留下小黃氏一個人在屋里,黑著臉恨不得把桌面上的茶碗給摔了。
秦克用在妻子面前露臉的時間越來越少,夫妻倆能說的話也越來越少了。有時候小黃氏連他在外頭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心里又氣又急。可她就算想找個可靠的人商量要如何把丈夫哄得回轉,也找不到人去。娘家父親正惱了她,不想見她,況且老人家也是個糊涂的,根本不能明白她的心事;哥哥嫂子侄兒侄女都在京城呢,自然也沒辦法幫上她的忙;本來還有梅香這個心腹,可如今她因著菊香的事,連帶的梅香也受了她的猜疑。這種私房機密之事,小黃氏就不好跟梅香提了。
就在小黃氏郁悶不已的時候,她哥哥黃大爺終于從京城來信了。
黃大爺在信中并沒有提到黃憶秋是否已經成功做了妃子,但話里行間都透著喜氣,仿佛事情已經離成功不遠了。他說,小二房的薛氏成功地把黃憶秋送進了念慧庵,聽聞皇上在每年萬壽節前,總要去念慧庵祈福的,也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見到黃憶秋。但他相信,就算一次見不到,總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機會。而皇上只要見到了黃憶秋,發現了她與秦皇后的相似之處,就一定會把她召進宮里做妃子的。他非常堅定地相信著!
小黃氏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念慧庵是什么地方。那不是尼姑庵么?不過,她雖然不明白為什么黃憶秋要先入了念慧庵,才能進宮,但兄長既然在信里這么寫了,那想必是有把握的。侄女兒用不了多久就要進宮為妃,她一直以來的期望也能成真了。
小黃氏欣喜不已,想起丈夫秦克用,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若是秦克用知道了這個消息,想必定然又會巴上來了吧?他明春進京是否能攀上高門大戶,還是未知之數。可她的侄女兒,卻馬上就要進宮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