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秦素這廂也是被杜十七和霍亭淑兩人給驚住了,居然也沒想著表露身份,就在那一個勁兒地盯著杜十七出神。
細細看去,杜氏十七娘——這位將來的容華夫人——此刻還很年輕,容顏尚帶青澀,眉眼間還有些書卷氣,倒還不曾修煉到后來貌若白荷、身若軟荇、心懷黑水的超高境界。
真是阿彌陀佛。
秦素暗自搖了搖頭,順便將視線往身后掃了掃。
那八個宮女怎么走得這樣慢?還有,白女監也該到了吧?
沒冊封就是這點不好,名不正言不順,秦素倒是想要囂張囂張的,只可惜,這出戲里她必得先苦后甜,若不然就打動不了中元帝了。
真真累得慌。
見她只一徑發呆,連話也不會說,霍亭淑以為秦素這是嚇傻了,心下直是說不出地快意,遂掩袖笑道:“十七娘記性真好,的確,這個秦六娘就是打鄉野里來的。”語罷她又故作神秘地道:“我隱約地記得,秦六娘可是沒上過秦氏族譜的,名字也只有一個字,名素。”
“這卻是為何?”杜十七面帶訝然,看了看秦素,又看向了霍亭淑道:“我見她生得也還干凈,行止也算不難看,為何未入族譜?竟還用著賤名?莫非是犯了大錯?”
“那倒不是。”霍亭淑似是對這種一唱一合的戲碼格外喜歡,話聲里夾著笑聲,珠落玉盤一般字字滾落:“這秦六娘乃是外室所出,身份低微,秦太夫人最重規矩,所以就沒把她……”
“殿下,殿下!”一陣急急的呼喚聲驀地響起,打斷了霍亭淑未曾出口的話。
她微有些吃驚,抬頭往四下看了看,又問一旁的宮人:“是不是哪位殿下到了左近?你們瞧見了沒有?”
那宮人也正在往四下看著,聞言便道:“殿下們出來會有儀仗的,如今并沒見著。”
霍亭淑心下略安,正待再重拾方才話題,忽見前頭大路的拐角處走來了一行人,其中當先的是個身量高挑的女子,衣著頗為不凡。
霍亭淑一下子肅了容,不再去管秦素,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女子。
待走得近些,她終是看清,那高挑女子身著寶藍色宮服,發上戴著漆紗籠冠,步履雖快,卻不覺匆忙,走路時身不動、膀不搖,唯裙幅輕擺,行姿頗美。
寶藍衣裙、漆紗籠冠,這是內宮三品女監的服色。
“是白芳華白女監。”一旁的宮人悄聲提醒霍亭淑道,同時用一種驚疑的目光看向了秦素。
都說白女監被調去服侍公主去了,難道說,眼前這個美艷絕倫卻又衣飾簡單的女郎,便是……
那宮女的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連忙拉了拉霍亭淑的衣袖。
可是,霍亭淑此刻全部的心思都在白芳華的身上,根本就沒注意到她這個小動作,只回身往外走,同時口中笑道:“白女監怎么有空過來了?是有公事在身么?”
那宮人叫苦不迭,有心想要多說一句,可再一看水榭前那著綠裙的女子,正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盯著她看,那宮人心頭一凜,提醒的話便又咽回到了肚子里,垂頭跟著霍亭淑出了水榭。
倒是一旁的杜十七,此時卻是斂聲屏息,靜悄悄地走到了秦素身后,輕聲道:“你們快些放人。”
卻是在吩咐那兩個抓著秦素的宮女。
她的見機倒是極快,反應也很迅速。
秦素不由暗自點頭。
到底是她前世的對手,果然非同凡響。
那兩個宮女見說話的是杜十七,知道她素來與自家主子關系不錯,便也沒說什么,自將秦素給放開了。至于抓著阿栗的那兩個健婦,杜十七覷著秦素的神色,便沒去管,而是垂首肅立,顯得極是恭謹。
她這般作派,霍亭淑竟是一點沒注意到。她此時已經迎著白芳華走了過去,一面含笑招呼道:“我這里正好備了茶果,白女監如果有暇,便來坐一坐。”
白芳華見來的是她,忙停下腳步略福了福身,復又笑道:“我是來尋公主殿下的,霍內家人請自便。”
這態度可不能算是客氣,但禮數卻又沒缺。
霍亭淑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冷意,口中卻和聲道:“原來如此,白女監辛苦了。”
說完了這句話,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公主殿下?
哪來的公主殿下?
白芳華口中的公主殿下,在何處?
她回首四顧,當目光掠過那個亭亭立于水榭之前的身影時,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公主……殿下?!
不知為什么,霍亭淑腦中居然冒出這四個字來。
那一剎,冷汗瞬間濕透了霍亭淑的后背。
她忽然便想起了那個傳聞,傳聞中說,這位公主殿下當年就是被人當外室女養著的。
而眼前的秦素,不也正是……外室女?!
霍亭淑只覺和眼前發黑,雙腿一軟,“撲通”一聲便跪倒在了地上。
怪不得方才秦素那樣的篤定,態度又是那么地輕松,卻原來,她是有這個底氣啊。
而她霍亭淑,不過是區區一個皇子內家人,方才居然想要叫公主給她下跪?!
公主比之于她,就如天上的星星與地上的泥土,她怎么居然就能做下這樣的事?!
霍亭淑的臉色慘白如紙,強撐著膝行數步,轉身面對著秦素,想要說一聲“給殿下請安”,可喉嚨里卻像是卡了一塊骨頭,哽得她咽喉生疼,竟是一個字也發不出。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這位秦家最卑賤的外室女,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遠遠高于她的貴女。
而她方才居然還要命人給公主殿下“掌嘴”。
霍亭淑滿嘴發苦,臉更是疼得厲害。
那未曾打在秦素臉上的毛竹板子,如今卻像是一下下全都打在了她的臉上,她白凈的臉龐迅速變得紫漲。
今日之事一旦傳出去,她在這宮里還怎么見人?
“見過公主殿下。”此時,杜十七的語聲適時地響了起來,溫良柔和,如同任何一位教養良好的士女,叫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她一面說話,一面已是姿態輕盈地跪地請安,從腳底到頭發絲兒,無一處不顯示著恭謹與尊敬,仿佛方才的那些譏諷之語,根本就不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
這種變臉的本事,果然是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