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帝的神情明顯地松泛了起來。
四皇子此時也伏地道:“父皇恕罪,兒臣本是想陪陪三皇兄的,三皇兄的傷處還沒好齊,兒臣怕三皇嫂一個人在半路上照應不過來,卻沒想會那么遲。”
他說話的聲音不及三皇子清朗,溫潤低和,似有幾分南方況味。
據說,四皇子的生母出身于江南的某個小士族,也有傳說她乃是最低等的宮人,還有說她是某大族的歌姬等等。因她早逝,她的出身便也成了謎,至少秦素前世聽來的傳聞就有這幾種,而隱堂對此也是語焉不詳。
雖是出身不高的一位皇子,但秦素發覺,四皇子的話說得很有技巧。
他在半路等著三皇子是兄友弟恭,而三皇子半路停下卻是因為傷處沒處置好,而他之所以受傷,卻是因為與夫人吵架,至于吵架的理由,整個皇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兩位皇子放在一塊兒,直是高下立現。
秦素微斂著眉,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殿中情形。
此時,中元帝已經叫人將兩位皇子并夫人皆扶了起來,而他的神情也從方才的冷淡,變成了淡然而笑,一雙眉頭往中心聚攏著,也不知是喜是怒。
“罷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兒。”中元帝淡聲說道,撥弄金冠的手擱回了扶手處,面上的淡笑始終未變:“從明日起老三便在家歇著吧,沒事兒也別往外跑,到底傷還沒好全呢。”
說這些話時,他的視線掃過了四皇子,眼神微涼:“老四的身子也弱,今年冬天冷,沒事兒也少出門罷。”
不咸不淡的幾句話說出來,大殿里的氣氛比方才還要壓抑。
謝氏的頭垂得低低地,四皇子夫人陸氏也低著頭,從秦素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她秀氣的鼻尖兒。
這就是變相地禁了兩位皇子的足,好在中元帝的態度還算寬和,不像以往冷言冷語,看兒子就像看仇人一般。
秦素左右看了看,知道是自己出場的時候了。
她輕提裙擺,款移蓮步,上前行至中元帝的龍椅前,含笑語道:“父皇,兒臣還等著向兩位皇兄討歲暮禮呢,父皇的話可說完了不曾?可不能總霸著兩位皇兄不放哪。”
嬌嬌軟軟的語聲,分明是來打圓場的,可聽著又像是在撒嬌,分寸拿捏得剛剛好。
大殿里的氣氛立時便是一松。
“就你事多。”中元帝笑著說道,那面上的淡然到底是換成了笑臉,揮手道:“罷了罷了,孤說完了,再不說完,晉陵這是要上來搶人了。”
秦素便笑道:“兒臣可不會搶人,兒臣只會搶東西。”
這話終是引得中元帝笑出聲來。
看得出,秦素這時候出來打一個這樣的圓場,讓他很是歡喜。
他這一笑,眾人自也是跟著一起笑,剎時間大殿中一片笑聲,終是破去了方才的壓抑與不安。
趁著氣氛正好,秦素便上前給遲來的這四人見禮,且還真的向他們討要歲暮禮,這四人自也都取了些小東西來予了她,另幾位皇子此時也圍過來寒暄說笑,每個人都是一臉的若無其事。
“陛下,吉時將至,是否即刻啟行?”邢有榮湊到中元帝的身邊輕聲問道。
中元帝笑著“唔”了一聲,站起身來看向了這一屋子的兒女,驀地向秦素招了招手,笑道:“阿巧隨孤來。”語罷笑容微斂,又轉向了其余人等,淡淡地道:“你們也都跟上,走罷。”
眾人齊聲應諾,秦素便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中,行至中元帝的身邊,伴著他當先步出了殿門。
可以想見,當她背對著眾人時,那些看向她背影的視線里,含著怎樣復雜的情緒。
不過,秦素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她就是個與世無爭的女兒,再得寵也不會怎樣,她的皇兄弟們最多就是心里酸一酸罷了。
出宮門、乘步輦,經一路寒風透骨吹,再下步輦、進宮門,一整套繁文縟節下來,饒是秦素早有準備,也是滿肚子的不耐煩。
只是,今晚的她還有幾件大事要做,此時也只能強自忍著,直到坐上了臨華殿的寶座,她這心里才算舒坦了幾分。
高高的玉階之下,是整整齊齊四十九張玄漆云頭案,其中七大姓各占四案,余者則分派給了京中高官及其家眷。
秦素掃眼看去,至少看到了六、七張熟悉的面孔,江十一、杜九娘、衛六娘等皆在列。
她又特意仔細觀察了一番盧氏四席,卻見來的是盧士綸及其夫人并盧八郎、盧八娘二人,盧商雪卻沒來。
也不知盧士程是不是已經調任大都了,明年五月的萬壽節,便是中元帝一眼相中盧商雪之時。
如果可能,秦素希望這一世的盧商雪可以遠離皇宮,不要與太子殿下有任何交集,也免得壞了她的大事。
心中思忖著這些,秦素又將視線轉向了桓氏與薛氏的席位。
桓子澄沒出現,同樣地,薛允衍也沒出現。
代替桓子澄參加本次歲暮宴的,是桓子瑜及其胞兄桓子瑾。而瑾、瑜兄弟皆是桓道非的妾室盧氏所出。
這位良妾盧氏出身于范陽盧氏旁支,雖是嫡女,其在本家的地位其實并不高。不過她是個非常有手段的人,自嫁給桓道非之后便一直小心經營,又一連生下二子,在桓家的地位相當不低,也就正妻裴氏還能壓她一頭。
不過,這兩位桓家的夫人,秦素都不曾親眼見過。她前世回來后沒多久,桓家就倒了,連桓子澄秦素也只偷看過兩回而已。
此時,秦素遙遙地看向桓氏四案,卻見桓子瑜雖不及其長兄桓子澄“不復似世中人”之俊美,卻也是風姿朗朗,秀逸出塵。其胞兄桓子瑾也是一副好相貌,兄弟二人并排而坐,頗有幾分珠玉在前的意思。
秦素又將視線轉向了薛氏。
薛郡公這次倒是來了,不過他行止間仍舊有些遲緩,顯然是腿傷未愈。此外,薛二郎薛允衡也出現在了席間,此刻他正端然地坐著,就這般看去,依舊是白衫飄飄、大袖如舉,宛似當年初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