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

第四十二章 幽夢

第四十二章幽夢

綠牡丹凝珠含翠,國色天香,眾人贊不絕口。

幾家誥命夫人,加上襄遠伯府老少兩位伯夫人,大家在花廳里圍著她,正如眾星捧月一般,廳堂里卻忽然鉆進來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子。

那女孩身著一件靛藍色粗布衣裙,青白的皮膚,瘦小的身子,大而黑的眼睛更襯得兩頰尖尖,噗通一聲就跪楚朝暉面前,死死拽著她的裙裾大聲哭著請她救命。

現任的伯夫人變了臉色,命把人拖下去,被楚朝暉制止了。

不知怎的,她瞧著那孩子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大而有神,覺得與蘇暮寒有幾分相似,又加上年歲與兒子相當,頓時心軟得一塌糊涂。

楚朝暉性子雖軟,卻素來知道豪門里這些曲曲折折的門道。

拿眼神示意,早有跟著她出來的嬤嬤們把住了門口,不叫人進出。

身后的嬤嬤們把人扶起來,又替她凈了面,收拾干凈了再帶到楚朝暉面前,瞅著那張清秀端莊的小臉,楚朝暉更添了三分喜歡。

楚朝暉不理會獻著殷勤的老伯夫人,也不理會忐忑不安的現任伯夫人,只拉著女孩的小手細細詢問。

這粗布衣衫的女孩竟然不是奴婢,而是襄遠伯的一名侍妾所出,府內排行第八的庶小姐,單名一個婉字。

溫婉抽抽搭搭求楚朝暉救她姨娘,說是大冬日里她姨娘被罰穿著單衣跪在自己院子里,如今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溫婉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正哭天抹淚的時候,忽然聽到府里來了貴人。

溫婉豁出去了,寧愿被伯夫人打殺也要救母親一命,她報著必死的決心沖了進來,不想居然得了當朝大公主的青睞。

楚朝暉素日里不管這些閑事,那一日到是鬼使神差。

她命襄遠伯夫人帶路,這才見到了溫婉的生母。

大冬天的,周若素跪在自己小院的雪地里,那一身青色單衣都結了霜花,看得楚朝暉怒從心起。

伯夫人巧言如簧,狡辯說周若素偷了她的東西,這才略施懲罰。

細問溫婉緣由,這孩子年紀雖小,說話卻條理分明。

原來溫婉的生母善侍花草,千辛萬苦育得兩盆綠牡丹,伯夫人偏嫌不夠,找著引子借機處罰。

楚朝暉身份再貴重也管不到人家后院,何況還有老伯夫人在。

不插手別家后院,不代表不能維護。

楚朝暉微微冷笑,淡淡吩咐老伯夫人,“既是沒有搜出東西,老夫人就再仔細盤查盤查,伯夫人一時放忘了也是有的。”

那時馮珍還在,曉得楚朝暉的意思,就著她的話往下說:“也或者府里別的人手腳不干凈,到冤枉這侍妾,莫非伯府里的規矩,往回抬人,只瞧著模樣好,連秉性都不曉得打聽?”

一席話說得伯夫人臉上似紅似白,萬分掛不住的難堪。

楚朝暉將手指向小院里幾盆傲雪含霜的蘭草:“這侍妾本事了的,居然種出這樣的花草。往后讓她一年四時給本宮各送一盆應季花草,不要別人侍侯,澆水施肥都要她親力親為。”

馮珍便問周若素:“大公主的吩咐,可聽明白了?仔細侍弄著,別等著公主府泒人來取。”

周若素曉得對方的好意,含淚謝恩,由小丫頭扶著立起身來。

見溫婉楚楚可憐,怕她受伯夫人遷怒,楚朝暉抹下腕上一串蓮子大小的黃碧璽,隨手替溫婉戴上,“這孩子長得周正,這個賞你戴著,待本宮得了閑接你去府里玩。”

這是要保全周若素與溫婉的意思,老伯夫人如何聽不明白,伯夫人再能折騰也不敢要了她的命,不僅不能要她的命,還要保著她手腳周全,好往安國王府送花。

得了楚朝暉的庇護,伯夫人不能再動私刑,周若素一年四季給楚朝暉送花,在伯府里到也住得安穩。

比起平時非打即罵,境遇已然是天上地下。周若素感激楚朝暉,時時要女兒將大恩記在心頭。

楚朝暉也未食言,果然命人接了溫婉兩回,都是留下吃了飯拿著給她母女的賞賜才好生送回,到叫伯夫人與幾個嫡親的小姐紅眼。

襄遠伯府日漸沒落,本就是趨炎附勢的人物。

襄遠伯幾年旁觀,大公主不是心血來潮,溫婉自得了她的青眼,平日來往接連不斷,那些賞賜又明晃晃刺人的眼,他心里便開始打別的算盤。

溫婉的生母周若素識文斷字,繪的一手好丹青,刺繡也是一絕。溫婉師從生母,從小便是蕙質蘭心。

九歲那年,宮里考女官,溫婉憑著自己的才能脫穎而出。

楚朝暉斡旋,溫婉分在皇后娘娘宮里當值,身份日漸貴重,今年又升了五品尚儀。

溫婉在宮里站穩了腳跟,日日陪在楚皇后身邊走動,襄遠伯終于便有了動作。趁伯夫人偶梁微恙,床上躺了幾日,老伯夫人竟以府內無人打理中饋為由,作主抬周若素做了平妻。

溫婉由庶成嫡,成了府內嫡出的姑娘,心里對襄遠伯府這起勢利小人卻并不感激。

她只是歡喜,終于能名正言順喚周若素做一聲母親,母女二人苦盡甘來,全仗楚朝暉經年庇護之恩。

周若素是那一年留下的病根,每到冬季咳嗽不停。溫婉在家時日日精心侍候,入宮后也是藥材不斷,時常找方子給母親調理,這幾年已經見好。

心里承著楚朝暉這份情,溫婉時時想要報答,今日才有機會遂了心愿。她滿心感激,就如親生女兒一般,將楚朝暉服侍得十分妥帖。

她一直陪著楚朝暉說話,又替她按摩幾個幫助睡眠的**位,直待楚朝暉闔眼睡去,她才抽手出來,回到自己房里。

沉沉睡下。真切的夢境里,她又立在那一間穹隆彎彎的宮殿里,向低垂著杏黃床幔,躺在榻上的那個人拜別。

床幔里伸出一只枯瘦蒼白的手,無力揮動著,似要抓住自己,又似是要自己離去,暗啞的聲音里滿是嘆息:“婉婉,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溫婉看到夢里的自己跑到榻邊,伸手去撩帷蔓,榻人的人輕瘦得像一個模糊的影子,她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忽然間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