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去歲與陳欣華經歷了那一程從淮州返家的生死之旅,崔遙其實對許多事情都轉變了看法,不再拘泥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番茄小說□網○````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真正明白了岳丈那種“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仁人之心,對岳丈有了新的認識。
無論是隱居淮州,還是身處閣老高位,陳如峻從未計較過個人得失,都是永遠將西霞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在江陰叛亂的時刻,他的兩個兒子、他的大女兒都不曾獨善其身,每一個人都將生死置之度外,堅定地將自己與整個國家的榮辱綁在了一起。
崔遙慶幸那時自己選擇了與妻子共同進退,國難當頭之際盡了自己的綿薄之力。也是打那時起,崔遙不再將苦苦求取的功名當做唯一的出路,他想的更深遠的是,如何才會有能力如岳丈一般,做到那般的心底無私。
他想要多走一走,學一學,真正地了解民間疾苦,日后做好百姓的父母官。
崔遙與陳如峻交換著自己的意見,越說越是流利,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漸趨成熟。他想請陳如峻代自己斡旋,暫時在歷山書院棲身。
崔遙能說出這么一番話,足見他經過了深思熟慮,眼界開闊了不少。陳如峻欣慰之余,認真思考著他的打算。
歷山書院雖好,卻也只是四角合圍的方寸之地,有利也有弊。崔遙能有這般抱負,便該叫他置身在更廣袤的天地,才能更好地歷練自己。
想著高麗王李承浩前時曾有國書,期待兩國之間進一步交流,崇明帝亦曾拿到內閣來議,擬邀請高麗學子前來姑蘇游學,陳如峻立時便有了主意。
他與崔遙說道:“歷山書院再有名氣,也不過是一家之長,算不得上上之策。再過些日子,高麗王會人前來游學,你莫若同他們在一起,真正長些見識。”
當日內閣全體通過了這項提議,崇明帝有意從今科新中的舉子中挑一些人才佼佼之輩,與高麗學子們一起,先在翰林院學習一段時間,再游歷整個西霞國內。
陳如峻的意思,崔遙能得這個機會,與更多的人在一起增長見識,強如窩在歷山書院百倍。他拈須對崔遙說道:“讀萬卷書,終歸不如行萬里路。依為父之見,你不若隨著他們走走,才算真正開闊了眼界。”
聞得屆時翰林院的幾位大學士也會一路相隨,若此行有益,大約還會從西霞奔赴康南,游歷更多的名山大川,接觸更多的仁人智者。
機會如此難得,崔迢喜出望外,起身向陳如峻深深一揖,請他玉成。
瞧著崔遙如此迫切,陳如峻含笑將他面前的茶杯推了推,示意他落座,再慈愛地望著他道:“你放心,我自會向翰林院舉薦,你本也符合此次游學的條件。只是這一去少則一年,多則兩載,可有想好家中如何安置?父母那頭要有所交待,如今端哥兒已然啟蒙,孩子的學業也不能耽誤。”
崔遙略一思忖,認真說道:“岳父大人,依小婿的意思,依舊想叫欣華帶了兒子回揚州去住。崔家的族學雖不及京中,夫子傳道授業,基礎能打得牢些。反觀京中事事繁華,小婿唯恐孩子心性不定,會亂了他的眼睛。”
這一去一年兩載,若陳欣華帶著兒子在京中長住,難免會有人說妻兒貪戀娘家富貴,還不如回到族中,一家人安生渡日。
再者兩位舅兄都不在府中,陳如峻學問雖好,每日已然為國事操勞,崔遙又如何忍心再叫他為端哥兒分神。因此思來想去,崔遙還是想要叫兒子回族中打好基礎,來日再來京中增長見識。
陳如峻聽得連連點頭,眼見崔遙并不羨慕京中繁華,對兒子的將來也極有打算,十分滿意他如今的秉性行事。
生怕女兒阻攔,陳如峻還特意叫了陳欣華前來,與她好生說了崔遙的打算。
要與夫君長久分離,陳欣華心上自然落籍。但她頗識大體,向陳如峻行禮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暮暮朝朝。欣華曉得父親一片苦心,自然事事都是為著夫君的將來考慮。我做妻子的,又怎能拖他的后腿。”
陳欣華回到房中,與崔遙細細商議,要他莫有后顧之憂,自己會帶著兒子回到揚州,上則侍奉公婆,下則敦促端哥兒的學業,安心等待崔遙游學歸來。
六月中旬,高麗的使團陸續抵達姑蘇皇城。李承浩挑選的亦是文采斐然之輩,兩國莘莘學子們聚在一處,每日暢談國家大事,眼界十分開闊。
崔遙向陳如峻夫婦及妻兒辭行,與幾名今年的新科進士一起,隨同高麗學子入住翰林院別館,等待京中游學完成,便開始游歷四方。
陳欣華沒有一句埋怨的話,早替丈夫打點了行裝。她歡歡喜喜送了丈夫出門,回來安心辭別父母,帶著端哥兒獨自回了揚州。
歌臺樓榭,柳綠桃紅。羅蒹葭倏忽回首間,自己來到姑蘇皇城已然一年。
整理完了最后一個香方,她輕輕擱了筆,從容抬起頭來。透過飄拂的雪青色窗紗,羅蒹葭的視線久久落在羅記藥鋪院中那株枝葉繁茂的香椿樹上,瞅著它的青碧凝透,露出釋然的笑容。
目睹云持、溫婉、陳芝華、夏蘭馨等人先后出嫁,羅蒹葭終于想明白了自己想做的事,早便開始著手準備今后的生活。
手上挑起那半幅藍白相間的印花布簾,羅蒹葭緩緩從后院走到藥鋪前頭。羅氏藥鋪的柜臺里兩排高大的藥柜干凈整潔,陣陣熟悉的藥香撲面而來,拍打著羅蒹葭的心潮,叫她頗有些難分難舍。
古樸的黑色門面,門前杏黃色的布幡迎風搖曳,上頭黑色的羅氏藥鋪四字,都是從小便貫穿她的記憶。即使一個人飄零在外,在那些最孤苦與最難捱的日子里,這幅畫面也不曾淡出過她的腦海。
客居京城,她與兄長其實都習慣了將這里當做自己真正的家。如今她卻要再次離開,同這里做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