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媽媽離后,蘇喜妹的腦子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那個念頭是一個生了銹的盒子,藏在床底靠墻的角落里,似乎很重要。
隨即她將那個鐵盒找了出來,那鐵盒藏得十分隱蔽,就算將木板床兜底揭開,也不一定能發現角落里還放著一個盒子。
打開盒蓋,里面只放著一本已經被翻舊了的《域志》。
這本《域志》粗略記載著當今天下的歷史、民俗和分布圖。不過這類書籍在市面上都能買到,為何自己會覺得很重要呢?
視線落在這本書上,隨手翻開看了看。
這書中記載的歷史和前世她在茶樓聽說書人講的差不多。
據說五百年前,當時還是一個小國領主的秦惠公有著雄才偉略,招攬天下能人義士率領群雄南征北戰。
四十年后,中原實現了大一統。
秦惠公大赦天下,封王加爵,分封國土,并改國號為秦。
一時間百姓安居樂業,秦國富庶繁榮。
但一百多年后,秦國皇帝無道,各方諸侯揭竿而起,中原陷入一片烽火狼煙,沒多久戰火就蔓延至都城,短暫的秦國政權覆滅了。
而后各方諸侯不斷兼并如雨后春筍破土而出的小國,最終天下三分:毗鄰東部沿海的赤炎國,地處西南內陸的衛國和盤踞西北的息國。
三國勢均力敵,都有再次統一中原的野心,但在數十年后大漠以北彪悍嗜殺的游牧政權南下侵擾,三國不得不聯手抵抗。
游牧政權被趕回北漠,由此滿目瘡痍的中原焦土終于有了休養生息的機會,三國戰事平息。雖然在之后的數百年也有過大小不斷的戰事,但中原的政局卻是相對穩定的。
蘇喜妹合上泛黃的書本,指尖在“域志”兩個字上輕輕撫摸了一下。
赤炎國地域遼闊,民風溫雅,朝廷重視教育。
俗話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要不是章承國子監生的身份,身為太仆寺少卿的方老爺怎么會同意讓自己的女兒下嫁于他?
方老爺相中的是他以后對方家的用處,而他看上的是方家的權勢和地位。
倒是互惠互利的好營生啊!
蘇喜妹輕嘆一聲,語氣中也沒有嘲諷的意思,就是單單的嘆息,似乎前世發生的一切都與她再無關系,她只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感慨而已。
或許是得了新生,她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命,她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抬頭望了望窗外,晚霞已經染紅了天邊,該是平時送飯的時候了吧。
果然,她剛站起身,院門就被人一下推開了。一個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三月初的天,一到傍晚還是有些涼意。她只穿了一件素色的麻布衣,而這件麻布衣還是自己出殯時的穿著,自是比不得那丫鬟的青色比甲暖和。
屋子里唯一的舊柜子空空如也,想來以前七小姐穿過的粗布棉衣大概都被那些下人扔出去了。
誰會想到一個斷了氣的人會突然活過來?
何況那些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衣連那些下人都是看不上眼的。
那丫鬟拎著食盒走進屋子,“梆”的一聲撂在四方桌上。
“七小姐,吃飯了。”她白眼一翻,不悅地說道。
給七小姐送飯,那是犯了錯的丫鬟被罰才會被分配到的差事,不然誰會愿意來這偏僻又冷清的西北廂?
前兩日那丑陋的七小姐好不容易熬死了,現在卻莫名其妙的活了過來,她不得不準時準點的送飯過來,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霉運!
蘇喜妹看了看桌上的食盒,走上前揭開盒蓋,盤子里都是些沒有半點兒油葷的殘羹飯渣。
拿起筷子在盤子里撥了撥,蘇喜妹抬頭看著那丫鬟。
“就這些?”她問道。
那丫鬟“撲哧”一聲笑了。
“那食盒里可是兩菜一湯,都是按照府里的慣例分配的,規矩不能壞,要是七小姐有什么額外的需要,可以和府里的管事說說,奴婢是做不了主的。”
她倒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凈。
蘇喜妹低頭看了看食盒里的飯菜,笑了笑。
“其實這樣也好。”她輕聲說了一句,眼眸卻是平靜得如同波瀾不驚的湖面。
果然是腦子有問題。
這些菜都是府上拿去喂豬的潲飯。
那丫鬟不屑地一聲冷哼,轉身往外走去,卻是忽然腳步一頓,回過頭來一笑。
“七小姐,您身子金貴,可要多吃一些呢。”
蘇喜妹笑了。
“我的身子當然金貴。”她說道,語氣中也沒有半點兒生氣或是挑釁,就簡簡單單地說著,“只是你確定要我多吃一些?”
那丫鬟一愣,皺眉看了看她。
這是什么意思?難怪人人都說她是傻愣子,說起話來恐怕沒有誰能聽得明白吧。
不過要是她吃得下那潲水飯,那就多吃一些吧。反正豬都能吃,也吃不壞她的肚子。
想到這些,那丫鬟嘖嘖一笑。
“七小姐才剛回府,自是要多吃一些,才能養好身子。”
蘇喜妹神情平靜地聽她說著,最后點點頭,似乎是認同了她的一片“好心”
那丫鬟走后,蘇喜妹將食盒的蓋子輕輕合上。
隨后她抬頭看了看屋子外面,此時天空絢爛的霞光漸漸褪去了色彩,近處一些已經隱隱透著灰白。她拎著食盒邁開步子往院門外走去。
她的神色十分平靜,步子沉穩有力,一刻鐘后,她那嬌小的身影就站在了相府中庭院的門前。
這是一個單獨的三進三出的院落,平日里父親的起居日常都在這個院子里。
有仆從眼尖老遠就看見她,上前恭從地輕喚一聲“七小姐”。
父親院中的仆從顯然比府里其他院子里的下人們有眼色多了。
她現在是相府的七小姐,面子還是要給的,畢竟這中庭院就是整個府里的規矩,隨在大老爺身邊的仆從都是很有眼力勁的,從不會因為眼前的患得患失而顯露于表。
府里想要巴結中庭院仆從的有心人多如牛毛,所以在父親跟前當差的仆從都有一些心高氣傲,不管是二老爺、三老爺還是府里的姨娘或是小姐,他們都一視同仁或是油鹽不進。
哪怕心里有些小算盤,明面上對誰都是一樣的,都是神態恭敬謙和的模樣,令人生出一種很難接近的隔閡在里頭。
蘇喜妹點點頭。
“父親吃過飯了嗎?”她笑著問。
那仆從一時有些詫異,以往的七小姐可從來都不會主動和人打招呼,更別說笑意濃濃了。
雖然她還是那個面黃瘦小的七小姐,但那雙眼睛似乎是不一樣了。
像是夜晚璀璨的繁星一般明亮。
那仆從一面想著,一面躬著身回話:“夫人和三小姐正陪著老爺吃飯。”
相府的二小姐蘇洛和三小姐蘇馨都是鄭氏的骨肉,但真正能讓鄭氏在府里的地位非同一般的是她的兒子昊哥兒是相府中唯一的公子。
中庭院該是相府大老爺和正妻起居的院落,但父親的原配妻子趙氏已經過世有五年了,他卻獨自住在這院中,想來鄭氏也是用盡了手段,多年來也未能如愿。
可鄭氏在府中的地位等同夫人,雖然不能住在中庭院,卻也時時來院中陪父親用飯。
蘇喜妹笑了笑。
“原來母親和三姐也在啊。”她說道,“那就有勞小哥進去通報一聲了。”
對她來說,鄭氏在與不在都是沒什么關系的。
那仆從一愣,覺得七小姐果然是有些不一樣了。但他隨著相爺身邊多年,行事穩重老練,也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便應了聲是,轉身走進院子去通報了。
不過一會兒,那仆從就返回院門領著她進了門。
有仆婦接過她手中的食盒,隨著她穿過廊道和月亮門,在一間青檐璃瓦的屋子前停了下來。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相府中都掛上了羊角燈,而眼前的這間屋子更是被照得明亮通透。
門前有仆婦打起簾子,向蘇喜妹微微一福身。
“七小姐。”聲音淡淡,臉上也沒什么表情。
蘇喜妹略一回禮,便大步走了進去。
鄭氏見到她,眉眼一彎,伸手招呼著:“七丫頭,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你剛剛才回到府上,也不多休息。”
蘇喜妹走到鄭氏的面前,垂下了頭。
“女兒回到府上,理應來向父親、母親問安。”說著,眼角瞟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蘇德。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