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不打
第六百九十四章不打
“徐成霖!”
皇帝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然后悄無聲息地跌坐回了身后的椅子上。
他終于是到了山窮水盡,眾叛親離的地步了嗎?
徐成霖微微地垂頭,算是對他這個皇帝最后的致意。
御書房的門大開著,北方寒冬的風凜冽地沖進來,御書房內的香爐內冒出來的裊裊青煙被吹得四散漂浮,縹緲地籠罩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徐成霖,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朕說的嗎?”皇帝不甘心地問道。
徐成霖抬起頭望著已經與記憶里迥然不同的皇帝,微微嘆息:
“我無話可說。”
皇帝的眼睛里浮現出奇怪的神色:
“無話可說……那你是想要皇后跟著朕一起淪為階下囚,然后共赴黃泉?”
明明是與前世一樣的,成歡還在的,他還是在意成歡的,可他為什么就能背叛他,棄成歡于不顧呢?
“那只是你的皇后,不是我的妹妹。”
徐成霖譏誚的聲音打破了皇帝長久以來的美夢:
“你找回來的那個人,只是一個替身而已,并不是成歡,難道,你心里不清楚嗎?你口口聲聲對成歡情深意重,呵呵,你自己不覺得演得辛苦么?”
“不,不可能,朕已經為她招魂,將她找回來了……”
他費盡心思籌謀的一切,怎么可能全是一場空?
不可能的!
“你錯了!”
徐成霖冷叱道,心底的憤怒再也不曾掩飾:
“我的妹妹,天上地下,只有一個!”
“就算那個人長得再像,也只不過是你找到的一個傀儡而已——蕭紹昀,你親手殺了她,然后你日日夜夜面對著同樣的一張臉,你就沒有一刻的愧疚與害怕嗎?你就沒有害怕過她的魂魄會回來找你嗎?!”
冷厲的指控像是一把利刃瞬間剖開了皇帝的心臟,那些隱隱約約的自欺欺人在這一刻被徐成霖的雷霆之怒焚燒殆盡,皇帝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難道不希望她回來找我嗎,我寧可她回來找我!可她為什么不……”
話說到一半,皇帝突然驚愕地抬頭,盯著徐成霖一刻,就站起了起來,狂亂地揮舞著手臂沖到了徐成霖面前: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親手殺了她的?!你怎么會知道?”
成歡死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的!
這個世上,只有他與成歡兩個人知道真相!
徐成霖避開瘋了一般的皇帝,冷笑:
“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到了這個地步,徐成霖也不介意在他的心上狠狠插一刀。
“她,她……”
成歡真的回來了?
巨大的喜悅擊中了皇帝,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悲哀:
“她為什么不回來找朕?她在哪里?”
“你親手殺了她,她為什么要回來找你?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了。”
外面已經傳來了鋪天蓋地的腳步聲,像是有千軍萬馬正在趕來。
徐成霖沖失魂落魄的皇帝投去最后的一瞥:
“皇上,您下詔書禪位吧。”
皇宮中風云突變,京城的角角落落卻還渾然不知。
街上的挑著擔子賣湯圓的小販兒被腳下一顆滾過來的小石子咯了一下,差點連人帶挑子跌在地上。
小販兒站穩之后正要破口大罵是誰跟他過不去干這樣的缺德事兒,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近在耳邊,眼前彌漫起一路灰塵。
小販兒嚇得骨頭都軟了,一把扔了挑子連滾帶爬地避開,那馬蹄堪堪從他腳邊踏過去。
馬背上的人似乎是伏著的,隨著馬匹的顛簸在黃土街道上淅淅瀝瀝灑下一長串血跡。
“天啊,這是殺人了!”
小販兒與周圍的人一同尖叫起來,連自己滾在塵土里的鍋碗瓢盆都忘了。
有眼尖的人就疑惑起來:
“不對啊,我怎么看著剛過去那是位五城兵馬司的軍爺呢……”
這話說得一眾人心中陡然惶惶起來,城外秦軍虎視眈眈,京城隨時可能陷落,這個時候連五城兵馬司的軍爺都遭了毒手,這世道,是要亂了?
還沒等一眾人七嘴八舌地開始議論,又見一陣塵土飛揚,一隊御林軍驅馬飛馳,沿街呼喝:
“戒嚴!戒嚴!”
短短的兩個字,炸的沿街兩旁的京城百姓立刻撒腿就跑!
天啊,但凡戒嚴都是攤上大事兒了,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一不留神就被帶累成灰渣了!
北方的初冬已經是冰寒徹骨,蕭紹棠帳中,氣氛卻是一派熱火朝天。
“世子殿下,侯爺已經控制住了皇宮,我們可以即刻向京城進發!”
鄭保保的眼中散發著狼一樣雪亮的光芒,滿臉的虬髯胡須幾乎是根根豎起,帶著毫不掩飾的熾熱野心!
一群副將的眼神也是個個閃亮,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們早就已經熱血沸騰!
白成歡站在蕭紹棠身后冷眼看著蠢蠢欲動的將軍們,眼神微冷。
袁先生與何叢梅對視了一眼,看看急切的將軍們,再看看老神在在的世子殿下與世子妃,本該是謀士的他們這個時候保持了一致,沒有做聲。
鄭保保連連催促了幾聲,見蕭紹棠依舊凝眉在看桌案上的輿圖,只留給他們一個棱角分明的側臉弧度,不禁有些按捺不住了:
“世子殿下,您還在猶豫什么?!您可別忘了,安西郡王可還在京城,萬一生變,可就大事不妙了!”
“就是,還請世子殿下早做決斷!”
幾人見蕭紹棠無動于衷,都紛紛附和。
唯有章士德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邊不說話,趙文松倒是想說什么,但是想起蕭紹棠之前那冷冷的眼神,又覺得后背涼颼颼的,縮了縮脖子閉緊了嘴。
幾人七嘴八舌說了一會兒,卻見蕭紹棠始終臉色冷凝,也漸漸覺出不對來,紛紛住了口。
蕭紹棠一直等到他們全都閉嘴了,才伸出修長的手指敲了敲面前的輿圖上某一處。
“你們看看這里。”
幾個副將不明所以,都湊過去看,只見那一處標著一個縣城名字,炎陵。
“這不就是離咱們十里的那個小縣城嗎?”
鄭保保不明白:
“咱們要打的是京城,跟炎陵這個小地方有什么關系?”
蕭紹棠終于抬起了頭,眉眼間的冷肅與高挺的鼻梁從前看在鄭保保眼里只覺得俊朗無匹,如今卻含著冷意:
“那你知道這個小地方有多少人嗎?你知道出了這個小地方,另一邊駐扎著的是誰嗎?”
“那邊不就是朝廷那什么威武將軍帶著的兩萬人馬?炎陵,炎陵也沒多少人吧,頂多四五萬……可這跟咱們有什么關系?咱們打過去也不會怕張君光那區區兩萬人馬吧?”
作為一個將軍,鄭保保對軍情的基本熟悉還是有的,回答得很利索,他根本想不通蕭紹棠在糾結什么。
“那我再問你,京城過來的消息是怎么說的?”
蕭紹棠一句接一句地問下去,問得鄭保保一頭霧水。
不過京城來的消息蕭紹棠也沒有瞞著他們,他們都是看過了的,他張口就答:
“自然是說皇帝已經被控制住了,他們會讓皇帝下詔書禪位……”
“那我們為什么還非要與張君光開戰?”蕭紹棠在鄭保保逐漸弱下去的聲音里狠狠地敲了一記桌案,霍然站起身來:
“一旦我們兩方開戰,炎陵的所有百姓必然會被戰火波及,你們還以為這是荒涼的西北,隨便我們怎么肆意開戰,都不會傷及無辜嗎?”
“世子殿下!”
鄭保保也猛地抬頭盯住了蕭紹棠,眼睛瞪得銅鈴一般!
他千想萬想都沒想到世子殿下猶豫不決的原因居然會是這個!
“世子殿下,這種時候,怎么能婦人之仁!”
鄭保保胸口一陣起伏,想也沒想地嚷嚷道:
“是,這京城不比咱們西北地處荒涼,幾十里看不見個人影,這里繁華,這里處處都是人,可咱們是在打仗啊!不就是幾萬百姓嗎?戰爭原本就是要死人的……”
“可是誰跟你說這仗一定要打?”蕭紹棠冷聲打斷了鄭保保。“若是皇帝同意禪位,我們為什么一定要打這一仗,一定要荼毒幾萬人的性命?”
“什么?!”
鄭保保與他身后的幾個戰將齊齊驚呼出聲。
就連趙文松與章士德都驚住了。
鄭保保差點跳起來:
“世子殿下,這仗怎么能不打?臨門一腳了,世子殿下!您怎么能為了那些升斗小民放棄錦繡山河?!”
磨刀霍霍了這么久,到了京城了,世子殿下卻告訴他們這仗不打了!
要是不打了,那他們的軍功又要從哪里來?
蕭紹棠雙手背于身后,一字一句地道:
“升斗小民也是蒼生!也是大齊的百姓!沒有升斗小民,又哪里來錦繡山河?!”
見鄭保保猶有不服,蕭紹棠的臉上滿是肅殺之氣:
“諸將聽令!”
聲音中隱含雷霆之意,諸人皆是心頭一顫,正欲辯駁的鄭保保與幾位副將全都渾身一抖,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姿聽令。
“自今日起,若無軍令,私自出兵者,殺無赦!”
字字帶著寒意,直撲他們的面門——這是世子殿下第一次在他們面前動用“殺無赦”這三個字!
是夜,與秦軍陣營遙遙相對的京衛大營中張君光站在寒風簌簌中遙望著遠處,一陣風過,年過半百的老將軍胸腔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咳咳……”
“大伯父,您怎么又跑出來了?您的藥是不是還沒喝?”
一個身著盔甲的年輕人跑了過來,拿了披風給他披上,略有些責備。
但還是手上還沒停地幫著他拍打背部平息他的氣息。
張君光轉過頭去在月光下端詳了自己的侄子一陣,到底是覺得可惜。
“維功啊,你若是能早些愿意學兵法,伯父如今也就沒什么遺憾了。”
那被稱作張維功的男子就暗暗撇了撇嘴:
“大伯父,您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那塊料,咱們家還是得您撐著!”
張君光滿頭的白發蒼蒼就在夜風中顫抖得更厲害了。
他忍不住斥責道:
“伯父遲早會死的,到時候家里怎么辦?你讓一家子老小都靠誰去!”
張維功混賬慣了,想也沒想地就一口回駁了過去:
“就算您還在,到時候江山易主,清算舊臣,咱們家也跑不掉……何苦現在操這些心……”
“混賬!”
張君光氣的大吼一聲,就要抽鞭子打人,張維功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夜風中立刻就傳來張君光的怒吼聲和張維功的求饒聲。
鬧騰了好一陣,張維功到底還是被張君光拎了回去,狠狠抽了兩下。
“皇上還好端端地在京城,你胡說些什么?!”
張維功不服氣:
“可是秦軍離咱們更近!打起來咱們人少又沒有援兵,伯父您要是不憂心,您半夜里不睡站在那里張望什么?”
張君光被侄子這話恰恰戳中了心肺,氣得又抽了他一鞭子:
“就你這嘴上不把門兒的德行,活該你被皇上扔到虢州去,活該!我當初就不該撈你回來!”
張維功一邊躲鞭子一邊頂嘴:“皇上把我扔到虢州去原本就是昏庸無道,咱們還不如學學人家威北候府,見機不對就別趟渾水……”
“你給我住嘴,你這個逆子!”
張君光氣的鞭子都握不住了,整個人直發抖。
作為張家的家主,張君光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只能把弟弟們的兒子當成親兒子來教養,只可惜大部分侄子都年紀尚小接不上力。
唯有張維功年紀合適被他視為威武將軍府的繼承人,只可惜這個侄子也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
去年孝元皇后薨逝,被張君光費心費力塞進宮做御前侍衛的張維功就因為進宮哭靈的時候嘻嘻哈哈幾句,被皇帝一怒之下發配去了虢州。
張君光費了很大心力才將他撈回來,誰知道如今還是這么口無遮攔!
“不管日后如何,如今我們還是皇上的臣子,就要為皇上盡忠,你再敢胡言亂語,看我怎么收拾你!”
張君光惡狠狠地威脅。
但是已經在伯父手底下熬皮實了的張維功根本不在意,正準備辯駁兩句,營帳的簾子卻被人猛地掀開,一陣冷風立刻灌了進來,伴隨著來人惶惶不安的聲音:
“將軍,京中有變!”
話音未落,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就撲進了賬內,跌倒在他們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