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日便是陳家大老爺陳進揚的生辰。
因陳家老夫人尚在,生日不能大辦,依著往年的慣例,也不過是大老爺請來幾個自家兄弟帶著各房子侄,在園子里聽聽曲看看歌舞也就罷了。是以這時候府里其他人倒還不覺著怎樣,鸝鶯館早早地就忙碌了起來。
蘇謹晨這幾天一直懨懨的,今日的精神更是格外差。
一大早綠蘿見著她的時候嚇了一跳。
“你這是怎么的了?!”綠蘿拉住她的手,擔心地問道,“臉白得跟鬼似的,眼睛還腫了。”
蘇謹晨勉強笑了笑,抬手用食指指腹輕輕按了按眼下,“昨兒個夜里沒睡好,今早上精神難免就差了些。”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綠蘿說完,一溜煙跑了。
她再回來手里拿了倆雞蛋,“趕緊回屋敷敷吧,不然待會叫杜盈雪那賤人看笑話。”
蘇謹晨感激地接過來,“謝謝。”
蘇謹晨敷了眼睛,又勉強在臉上上了些妝,才匆匆趕到集合的地點。
眾舞姬們已經換上正式表演時的舞衣,輕薄的曳地長裙輕輕束起,襯得姑娘們芊腰纖細,不盈一握。花季少女總是詩,哪個不是人間絕色?尤其領舞的杜盈雪一襲白色罩紗長裙,更是潔白如雪,宛如誤落人間的仙子一般。
眾人各自歸位,琴樂之聲也緩緩響起。
幾個女孩跟著慢慢起音唱和,歌聲纏綿悠長,時輕時重,或轉或揚,如鸝聲婉轉,讓人情之為奪。
眾彩衣舞者聞歌飛旋,起伏進退之間,只見一白衣少女款款而出。
女子身姿婀娜,舞步輕盈,白紗飛逸,翩然若鴻,折腰轉身之間,巧笑嫣然,美目流轉,令人魂之為銷。
眾女臨風而舞,偶有三五片海棠花瓣飄落,淡淡粉粉散在少女發上,頸間,平添幾分浪漫旖旎……
蘇謹晨眼前慢慢浮起一層水霧。
這曲子,是長姐蘇謹蕓從前最愛彈的。
那時候她們住在自己的院子,嫡母平日不愛理會她們,兩人也樂得躲清閑,每天便關起門自娛自樂。
她不愛彈琴,卻對跳舞情有獨鐘。
姐姐每常這般坐在樹下,素手撥弦,笑意盈盈地看她在花間翩然起舞……
那情那景,清晰得好似昨天。
可是……
那個笑容溫婉如三月春風的少女,
那個心靈手巧,寬厚純良的少女,
那個在母親離去,留給她無限關愛的少女……
卻在出閣不足兩年就香消玉殞。
蘇謹晨的琴聲驟然變緩,輕語聲聲,如訴如泣。
一旁的綠蘿心中大叫一聲不好,急得直朝蘇謹晨使眼色,蘇謹晨卻全無察覺。
……報喪的人含糊其辭,只說蘇謹蕓忽然得了急癥,沒熬過幾日就死了。
姐姐身康體健,便是一般嬌小姐常有的頭痛腦熱都鮮少見她得過,可這鬼話偏就騙過了她那當兵部侍郎的父親,他聽后只悲天憫人地感慨了幾句,也就算盡了他為人父母的情誼。
她卻不甘心。
她永遠記著,當天夜里她買通家丁,偷偷混進蘇謹蕓夫家時的情景。
姐姐尸骨未寒,靈前卻連個守夜的人都沒有——她那所謂的姐夫還在小妾房里飲酒作樂。
蘇謹蕓死時瘦得已經沒有人形,她哆哆嗦嗦地握住姐姐原本柔如無骨,現在卻瘦骨嶙峋的手,那濃濃的血腥味,即使涂了再多的脂粉,也還是彌漫了開來。她咬著牙解開姐姐華麗的衣裳……除了遍身青紫發黑的傷痕,還有好幾處已經腐爛化膿。
她姐姐哪里是得了急癥,分明是被虐待致死!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逃回的蘇家,只是心里靠著一股念頭:父女一場,父親怎么也會為姐姐討這個公道。
可她們的父親……聽到真相不但無動于衷,更在見她執意報官之后,把她鎖在院子里,對外只說她因姐姐身亡悲痛過度,情傷不能自已……
這就是她的好父親!
他本該為女兒們遮風擋雨,本該為女兒們尋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可他卻把她們當成攀附權貴的籌碼,把她們當做他仕途上的踏腳石!
是他賣女求榮,是他害死長姐!
他還想害死她!
蘇謹晨手下的琴越彈越快,滿腔悲憤幾乎要溢出來一般。
“嘡——”一雙玉手忽然壓住琴弦。
蘇謹晨怔怔了半天,才緩緩抬起頭來。
“韓若熏,你故意在這兒搗亂是不是?!”杜盈雪氣急敗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