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

第一百九十五章王都論武(四)

沈霓裳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凌飛身上,噙笑反問完后,她環視四周,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的棚區,問了一個她進場之后就一直存疑的問題:“為何沒看到有人帶邊奴?”

在云州的時候,至少還看見帶著烏歌滿街賣弄的穆子正,那時她還問過玉春,玉春道云州有邊奴的大戶人家不多,因為大部分的邊奴都被王都貴族買走了。

當然也有如今邊民現身中土的愈來愈少有關。

可她來王都也好幾日了,卻一次也沒看到過有人帶邊奴出現。

原本以為今天這種場合,來的都是王都對頂尖的上士族,應該有邊奴的出現,沒想到進場之后,竟然沒發現一家帶邊奴出現。

沈霓裳半晌沒有聽見回答,轉首看向凌飛,卻見凌飛一臉不可置信呆怔模樣,她不覺一愣,微微疑惑:“凌飛?”

凌飛猛然回神,下一刻,他倏地轉頭看向場中擂臺方向,聲音也有些怪異的緊繃:“何事?”

沈霓裳將問題重復了一遍。

凌飛雙目平視擂臺方向:“王都士族沒有帶邊奴在身邊的習慣,似穆子正那種行徑在我們看來,不過是上不得臺面的小家子氣。”

“為何上不得臺面?”沈霓裳不解。

凌飛瞥她一眼,語聲淡淡:“邊奴血統低賤,連良籍庶籍的平民也不屑碰觸,上士族若是帶在身邊豈非等同于自降身份?”

沈霓裳聞言一怔。

在云州時,她就見識過那些百姓對烏歌的鄙夷嫌惡,她原本以為那就是最大程度的輕視了,但這一刻,她才發現,真正最鄙夷嫌惡邊民的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那些上士族的貴族。

她一直以為,這些上士族對三百年前的真相多少都有些了解,而打擊貶斥邊民更多的是為了奴役和攫取邊民身上的價值。而他們控制三百年前真相的傳播,用錯誤的信息和態度故意誤導百姓,教化百姓,讓百姓鄙夷邊民,在百姓的認知里造成一種邊民血統天生低賤的虛假事實。

這些上士族應該心里清楚,三百年前的中土大戰之前,邊民不但沒有低賤之說,而且還享有和中土人一般無二的同等地位。

邊民曾經和中土人一樣,在陽光下自由行走,也曾經和睦相處過。

在凌飛方才的淡淡語氣中,雖然不明顯,但也有那么一絲不屑和輕視,正是這抹不屑的輕視讓沈霓裳驀地清醒過來,也認識到一個事實。

她忘記了一句話。

謊言說一千遍也會成為真理。

三百年的教化誤導,不僅讓普通百姓的認知根深蒂固,也讓造就這個虛假事實的上士族貴族們將這個捏造的事實當做了真相。

在他們眼中,邊民血統就是天生腌臜下賤的。

想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剎那間,沈霓裳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煩躁的情緒。

這種情緒來得陡然且復雜,復雜得連沈霓裳自己也不能分辨仔細。

這種情緒讓沈霓裳對自己感到陌生。

她不是一個容易動情緒的人。

前世的三十年已經將她變成了這樣的一個人。

情緒外露代表著動了情緒,無論嬉笑怒罵,只有有情緒,才能外露。

即便她從未表現過,但她心里卻是明白這一點的。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在最開始的時候,她明明心底是有些嫌棄玉春的蠢,可最后,還是決定將人留在了身邊。

還有司夫人,她明明一開始并不喜歡也不習慣司夫人的那種張揚,也不是沒有保持距離的辦法,但她卻從未有過那樣的想法和做法。

因為,無論是玉春和還是司夫人,她們身上都有一種她所沒有的鮮活。

沈霓裳不是不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在旁人眼里是一種什么印象。

前世李成功死之后,許多身前的知交好友前來吊唁,她在靈堂上平靜如水,應對自若,鎮定從容得就好似在替旁人的父親操持喪事。

那時,她在不意間聽見過李成功最好的朋友的遺孀私下里嘆息著對其他人說“這人得病得久了啊,連一絲人氣兒都沒有,看著反而讓人瘆得慌……”

沈霓裳知道她其實沒有惡意,在她而言,不過是在就事論事。

她也知道,在父親的葬禮上,她理應表現出諸如哀傷悲傷痛苦之類的情緒。

可是,她真的表現不出來。

在接到李成功飛機失事消息那一刻的呆愣中,她清醒過來對自己灌輸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不能夠讓自己病發,她不能讓李成功無人送終。

那一瞬間后,她再沒感受到過悲傷和痛苦,她鎮定從容的完成了一切,直到李成功下葬,她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她覺得自己都是平靜的。

而如今,她怎么會只因為認識到這些上士族貴族對邊民的真正態度,就生出了煩躁這樣的情緒?

就算有替容蘇他們鳴不平的緣由在內,這種煩躁得連凌飛也有些看不順眼的程度,似乎也有些過了。

是自己變了么?

沈霓裳忽然意識到,最近自己心緒變化的時候確實比以前多了。

同妙真聊天時會覺得輕松,看到玉春三個丫鬟努力上進時會覺得欣慰,見得穆清同凌飛斗嘴打鬧時會覺得忍笑愉悅,甚至在羅才透露消息前會緊張……

這樣一回想,沈霓裳才發現,如今的自己同前世那個自己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

“……聽見我說話沒?”

直到耳畔傳來凌飛的語聲,她怔了下,抬眸:“你說什么?”

凌飛上下打量她,稍稍靠近將話低低重復了一遍:“以后莫要在外隨意提及邊奴之事。”

“為何?”按捺下有些復雜的心緒,沈霓裳定定神,不解問道。

當然,凌飛語聲低微,她也只用了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

凌飛頓了下,低聲道了句:“前日夜里有人救走了各大世家不少邊奴,眼下正查得緊。”

救走的邊奴中也包括了凌家拘役的邊奴,昨日他回恩侯府還有進宮,也都是因為此事。

而今明面上風平浪靜,但私下包括隆武帝在內都極為震怒,派了不少人手追查此事。

沈霓裳這樣的身份原本就同邊奴不沾邊,在這種時候,若是讓人察覺出沈霓裳對邊民之事有興趣,說不定會惹是非。

畢竟,沈霓裳在云州確實是收留了兩個邊奴。

凌飛這樣一說,沈霓裳自然也懂了。

她點了下首,原本想問具體些,但看了下場合,還是忍下了。

但對于這樣一個消息,心中卻還是震驚的。

何人有這樣大的本事,竟然能從這些世家手中將人救走,而且聽口氣,還不止是對上了一家兩家?

一面心中好奇思量,沈霓裳對凌飛點了下頭,示意明白。

聽到這樣一個消息的沈霓裳幾分新奇驚異,因此眸光也帶出幾分好奇的光亮,唇邊也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點頭的模樣看起來倒顯得有些乖巧。

凌飛怔了下,忽地唇角彎起,鳳眸霎時含光瀲滟,整個人也顯出一種平素絕難見到的平和之氣:“帶銀票了么?”

他驀地低問。

沈霓裳眨了下眼,不明所以。

凌飛輕輕低笑:“你都說那小子至少能進前四,不撈一票豈不是傻子?”

沈霓裳呆了瞬,旋即明了過來,緊接著莞爾一笑,直接將玉春喚過來,讓她拿一萬兩銀票出來。

玉春極為麻利的掏出銀票。

沈霓裳將銀票交給凌飛,見沈霓裳問都沒問就讓玉春拿出這樣大數額的銀票,凌飛有些意外。

“你都不先問問她帶了多少?”凌飛挑眉問。

沈霓裳抿唇輕笑低語:“這丫頭是個錢串子,銀票若是放在她拿不到的地方是絕不會安心的。”

凌飛聞言也露出笑意,目光在銀票上落了下,又朝擂臺上看了眼,此刻心法四層的擂臺上已經進行到第七組:“全買?”

沈霓裳噙笑頷首,神情篤定:“自然。”

待凌飛拿著銀票離開,玉春輕輕挪動步子靠過來,小聲道:“小姐,前面是凌家的位置吧?”

沈霓裳點頭,聽得玉春這樣問,她本能地也就朝前方望去,只一抬眼,就正正接到了寧氏轉回首前的最后一瞥。

論武會在六月舉行,暑氣漸生,故而各家的棚區為了通風,只將左右用帳幔圍起,沈霓裳他們選定的位置正好將在凌家的棚區背后,相隔不過三十四米遠。

雖然只有極短暫的最后一瞥,卻足以讓沈霓裳確定,寧氏方才的視線的確是落在她所在的這個方向。

而玉春接下來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小姐,方才你同凌少爺說話的時候,坐中間的那個夫人看了你們好幾回。”玉春壓低了聲音道。

沈霓裳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她大概能猜到寧氏頻頻回首的原因,雖然她并不會為寧氏對她生出的這種看法而生氣,但還是有些嫌煩之意。

嫌煩之意還尚在其次,她更不想的是,會因此橫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枝節麻煩出來。

即便短暫,但她也看得很清楚,寧氏方才那一眼中可沒蘊含多少和善之意。

如今腦子里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費神,她實在不希望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在凌飛回來后,她沒有像方才那樣站在一邊同凌飛說話,而是坐回了玉春身邊的位置。

凌飛站了片刻后,正巧凌家位置上也行出來幾個年輕男子,大約是同長輩們一起拘束,幾人也走到這后面的臺階上尋了個位置說話,見得凌飛也在后面,就將他一起喚了過去。

幾個年輕男子中,有一個正是上次輸了五千兩銀票給穆清的凌越。

見得凌飛提步過去,凌越本是帶著幾分笑意的臉一下子僵冷了下來。而凌飛過去之后,同幾人都打了招呼,唯獨沒有理睬凌越。

打完招呼后,凌飛同站在凌越身邊看起來最為穩重的那個年輕男子攀談起來。

見得同凌飛說話的年輕男子長相同凌越五六分相像,沈霓裳大概能確認這個年輕男子應該就是恩侯之長子,也是長凌飛三歲的那個異母大哥凌陽了。

只略微的掃了兩眼,沈霓裳就收回了視線。

玉春卻是個愛看稀奇的八卦性子,跟著凌飛的步伐看過去,好奇打量了幾眼后,她低聲問沈霓裳:“小姐,凌少爺這樣受寵,日后這恩侯府應該是凌少爺的吧?”

“別亂看。”沈霓裳淡淡道。

玉春吐吐舌頭倒也聽話,趕緊將目光收了回來,沈霓裳語氣雖淡,但玉春知曉沈霓裳并未有生氣,故而也沒放棄八卦之心,小小聲好奇道:“同凌少爺說話那個應該是恩侯府大少爺吧?方才我看他口型喚凌少爺‘二弟’……瞧著同凌少爺好似關系還挺近乎的,按理說不應該啊,這世子之位都要搶走了……小姐,你說他是不是裝的?”

“你操心倒不少?”沈霓裳有些無語。

且不說這些本是凌飛的家事,他自己應當心中有數,不該她們管,就算讓她評判,就靠方才那一眼,她也不可能看出什么東西來吧。

“凌少爺同咱們親近,奴婢關心關心也是應當啊。”玉春小聲辯解道,“小姐如今同凌少爺一道做生意,凌少爺越得勢,對咱們也有好處不是?”

說這丫頭是錢串子,還真是個錢串子!

可這種想法沈霓裳并不喜歡。

“日后莫要再這樣說。”沈霓裳說了一句后看向玉春,玉春被沈霓裳看得一愣,沈霓裳看著她淡淡一笑,“這種說法是對外人。對于朋友,這樣的說法是不應當的,明白么?”

玉春眨了眨眼,有些面紅羞慚地“哦”了一聲:“小姐……奴婢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沒別的意思。”沈霓裳收回目光,“不過有時候最傷人的便是無心之語。”

玉春幾分羞赧低下頭。

“少爺上去了!”不遠處的小扇子倏地低聲喜悅道。

玉春倏地抬首,望著場中正中間擂臺上剛剛上場站定的穆清,眼中霎時驚亮,方才的羞赧瞬間被拋到腦后,玉春一把捉住沈霓裳的胳膊,滿面激動驚喜:“小姐,真是穆少爺!”

七七的話:大家的留言都看了,感謝鏡子v天平親的又一篇長評也再一次被親們的文采和思想所感動和感染關于文文后面的劇情,應該會有很多出人意料的轉折和發展。

不過大家放心,七七重來沒有洗白渣男和惡行的習慣。

渣就是渣,錯就是錯,惡意就是惡意,找再多的理由也不可能改變事實。人生有些錯可以被諒解,但有些錯是永遠都都不可能有回頭的機會的。而關于女主霓裳的人設,應該是沒有崩這個說法的。相信行文至此,霓裳的這個人設才算是展開了六分

而大家對于霓裳這個人設目前的觀感,七七也在構思前猜到了幾分。比起明思和辛夷,霓裳目前確實沒那么討人喜歡。但比起看文的親們,七七是唯一具有上帝視角的。霓裳在七七眼中也是完整的,所以七七其實真的很心疼霓裳。

現實生活中,愈是強勢能干的女人愈是不被人憐惜和擔憂。如果這個女人性格再冷淡些,就更不討人歡喜了。同樣的際遇,被同情和憐惜的往往是性格更柔軟柔弱的那一個。

七七并不是想說這樣的性格就好,而是人的性格除了天生之外,更多是境遇造成。

霓裳她也沒想過自己要變成什么樣的性格,命運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是她骨子的堅強讓她形成了這樣的性格。

因為只有這樣,前世那個她才能活下來。

而她之所以要活下去,是為了李成功。

人的境遇造就人的性格,所以這一世的霓裳也會隨著命運漸漸改變,會逐漸鮮活完整,霓裳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愛情觀也會慢慢改變

大家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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