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衡怔了下,隨即低低輕笑數聲,下一刻抬首:“確是有人讓沈某留心三妹的動向,沈某原先也奇怪,卻沒想到原來三妹身邊還藏了先生這般一個人物,真真讓人咋舌。品書網沈某知道先生擔憂什么,不過先生請放心,那人素日行蹤不定,多數時候都不在云州,要不然也不會讓沈某注意三妹身邊的人。此番先生的事,除沈某外,再無一人得知,決計連累不到三妹頭上。”
“那人是誰?”容蘇直接問。
容蘇語聲一落,窗外忽地傳來一聲貓頭鷹的夜啼,啼聲凄厲突然,沈慕衡驀地心弦一驚,生出些許煩躁不耐。
“先生問了這樣多,該不是想拖延時辰吧。”沈慕衡唇邊笑意慢慢消去,文秀的臉色立時現出幾分陰冷之色,目色沉沉看著容蘇,“藥涼了難以入口,先生還是先把藥喝了為好。”
沈慕衡俯身端起藥碗,再度遞到容蘇面前。
容蘇靜靜同沈慕衡對視。
沈慕衡面色愈發陰厲,本是斯文秀氣的一張臉,此刻眸色間卻野心貪婪畢現。
容蘇垂下眸光,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沈慕衡目光灼熱迸發,滿臉激動難以自抑,急不可耐問:“要多久才起效?”
“很快。”
容蘇淡然回了他一句,走到草席處,席地而坐。
若是可以選擇,他也不愿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這樣一個人。
他更不愿在這樣一個人眼前狼狽倒下。
容蘇輕輕闔目。
白衣無塵,面容俊雅,就那般隨意而坐,卻是說不出的優雅從容。
沈慕衡暗道一聲可惜。
若此人是尋常身份,他少不得也想好生結交一番。
可惜。
轉念一想到容蘇的身份,再一想到那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沈慕衡心中那一絲可惜之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只被那充斥在腦海中的他日富貴得意景象而迷醉。
一顆心愈發跳得激烈,原本白皙的面色也被自個兒的想象激動脹紅,鼻翼不受控制地急促甕張,看著臉色愈發慘白的容蘇,沈慕衡的神情非但無有絲毫不忍,相反愈發貪婪猙獰,看著漸漸露出不支之色的容蘇,眸光灼熱驚亮得似是在看一件即將面世的絕世寶物!
容蘇的身形微微搖晃了幾下,沈慕衡猛地瞪大雙眼!
與此同時,房頂上陡然傳來一聲巨響,下一刻,穆清凌飛破頂而入——
“大哥!”穆清落地便沖過去,一把將容蘇扶住,“大哥我們來了。”
沈慕衡只徒手閃躲了半招,便被一臉譏誚的凌飛用長劍架在脖頸間,凌飛不耐煩同這人言語,長劍一封,直接點了沈慕衡的幾處穴位,將人定住后就從這間守夜人住的小屋出去,到外面將倉庫后門打開。
花尋沈霓裳還有孔祥三人接連而入。
沈霓裳一進門便目光看向凌飛詢問。
“人在里面。”尋到了人,凌飛心下大定,眼底也露出幾分松氣喜色,“不過里頭有才喝過的藥碗,不過也不可能是毒藥,想是打算將人轉移——”
凌飛還未說完,沈霓裳已經神色大變,一把推開凌飛就朝內間奔去。
奔到了門口卻猛然停下!
凌飛不明所以,同花尋疑惑看了一眼,三人提步也行到門口。
一看清屋中情形,三人皆面色倏變。
容蘇眼眸半闔地含笑倚墻而坐,半開半合的眸光靜靜看向門口這邊。
幽暗光線下,一襲白衣如雪極是醒目,可此際容蘇的面色竟然比身上的這抹雪色還要慘白三分!
穆清一臉失魂落魄跌坐于容蘇身側,神情只呆若木雞。
三人皆是內力不淺,五感自然遠勝常人。
七人。
七道呼吸聲。
唯有一道呼吸聲低微斷續,每一次呼吸都極費力,費力得似乎下一剎便會完全無力而立時斷掉……
凌飛眸光陡然一滯,呆愣一瞬后抿緊唇,下一刻,飛快轉臉朝沈霓裳側目望去。
沈霓裳面無表情,腳下卻如生根一般立在門口。
一動也不動。
無人言語。
氣氛如同凝滯冰凍。
“清弟……我想同霓裳說話。”
容蘇語聲低弱,身體歪靠墻上卻竭力挺直脊背,眸光不曾從沈霓裳面上離開,唇畔依然笑意微微。
穆清閉了閉眼,起身行了出去。
孔祥上前將沈慕衡提了出去,其他人也轉身走到外間遠處。
沈霓裳依然一動不動。
“霓裳…過來。”容蘇語聲柔柔。
沈霓裳一步步挪了過去。
在容蘇腿邊立定,僵直須臾,慢慢蹲下,面容秀美如雕像,眸光依然未抬起。
“是大哥…不好。”容蘇放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終究未抬起,只眸光柔和已極地看著沈霓裳,墻角燈火微弱,明暗不明的光線中,眼前少女杏眸低垂,羽睫修長卷翹如蝶翼,每一下微微的顫動都如同羽毛撫在人心底,容蘇清俊的面容神情愈發溫柔,暗暗沉了口氣,神情無變,語聲卻持續了些也輕柔更甚,“……是大哥沒能堅持住,沒能…等到你們來,是大哥不好……”
“為何?”沈霓裳低聲問,緩緩抬眸直視,面色蒼白僵硬,目光卻只看到容蘇毫無血色的唇瓣便頓住,聲音緊繃顫栗,“為何要瞞我?怕我難過?還是覺得我不能信任,不能尋到你?”
容蘇在沈霓裳抬首的那一刻便闔眼,萬般繾綣隨著眼簾落下而掩去,他微微仰首靠在墻上:“一直沒同你們說過,大哥在家鄉曾有一個心上人……”
沈霓裳眸光再度抬起,落在容蘇淺笑溫潤的眉宇間。
“大哥——”容蘇笑容微微地頓了下,神情如同沉浸回憶,說不出是遺憾還是其他:“……極是心悅她,可終究…是辜負。霓裳同她幾分相似……大哥已經對不住她良多,所以不愿——”
容蘇沒有說下去。
“真的么?”沈霓裳語聲直直。
“自然是真。”容蘇睜開眼,看著沈霓裳,笑容清淺溫醇,“大哥從不曾騙霓裳。還記得天上雪的故事么?在大哥家鄉…有一株世間最美的天上雪,乃是先祖輾轉遷徙之時從北地帶來……大哥同她曾在天上雪前許下白頭之盟……說給你聽的那個故事,大哥那日也說給過她聽……大哥曾許諾永不相負卻是辜負——故而見得霓裳便總想彌補幾分……霓裳,大哥對不住你。”
沈霓裳定定望住容蘇,一霎不霎。
容蘇溫和回望。
“大哥所言若是真,也無甚對不起,終究得益是我。若大哥——”沈霓裳眸光幽幽顫動,停頓須臾,垂眸,“所言是假,那么也無甚意義。我是心悅過大哥,可我這人向來不愿強人所難。大哥便是大哥,做兄妹比做其他興許更…長久。”
說到最后兩字,沈霓裳微微頓了下,才將“長久”兩字說出。
容蘇垂簾笑笑,繼而急促喘氣,平復片刻,語聲輕輕帶笑:“好。”
“霓裳,”容蘇用力閉了下眼,“……喚清弟進來。”
沈霓裳怔怔看著容蘇的面容。
就這會兒功夫,容蘇本慘白無血色的臉色此際卻泛起些許好看粉色,面容更見清俊,血色似乎瞬間恢復,看著人好似也精神了幾分。
沈霓裳神情卻驀地變化僵硬!
望著闔目靠墻的容蘇此刻的面色,沈霓裳臉色煞白,同樣了無血色的唇瓣可見顫抖。
沈霓裳腦中一片混亂恍惚。
“穆清進去。”聽得腳步聲,外間幾人看來,只見沈霓裳臉色煞白得嚇人,臉色看不出太多表情,說了這一句,視線卻誰也不看,徑直走向無人的一側。
穆清呆愣一瞬,咬了咬牙,大步朝屋中行去。
走到門前,穆清同樣看見容蘇那紅潤好看幾分面色,先是一喜,下一刻卻清醒過來。
同樣面色僵硬發白。
“清弟。”容蘇睜眼,輕輕笑了笑。
穆清眼淚奪眶而出,一個箭步奔了過去在容蘇身前,先是單膝落下,緊接著便淚如雨下:“大哥!”
“大哥有幾句話,清弟定要記好。”容蘇噙笑溫潤,朝穆清伸出手,穆清用力握住,淚流不止,說不出話來,只使勁點頭,容蘇欣慰一笑,“莫要難過……大哥原本便沒幾年好活,今日有這遭,也不過……提早幾年——”
說到此處,容蘇忽地呼吸一亂,胸口急促起伏。
“大哥,大哥……”穆清握住容蘇的手驚慌低叫。
“無……事。”容蘇努力調勻呼吸,凝聚氣力輕聲緩緩道,“大哥時間不多了……清弟聽好——大哥的尸首只能以木焚之,火盡留楠……大哥其他的東西留給霓裳,這塊……便留給清弟……若是清弟日后能達九層,將楠以蜜浸之三日,再復晾便可用……屆時大哥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九泉——”
“不……”穆清心痛如絞,淚雨滂沱,握住容蘇的手,迭聲張惶搖首,“……我不要大哥死!大哥,你不要死好不好?大哥你這樣聰明一定知道法子,大哥你快說,快說好不好?一定有法子對不對?”
“清弟可心悅霓裳?”容蘇驀地輕聲。
穆清怔楞一剎,想出言否認,抬眸卻見容蘇含笑了然的目光,于是呆住。
“無論何時、何地、何事——此心不改?”容蘇眸色幽幽深邃,語聲極輕。
兩人對視須臾,穆清咬緊唇瓣,緩緩沉沉一頷首。
“那便好。”容蘇唇角彎起清淺弧度,噙笑溫和注視,“那便連著大哥這一份好好守著她,護著她……可好?”
穆清呆怔不能言。
容蘇微笑相望,臉色血色褪去,被穆清握住的手也漸漸失力,身體徐徐歪斜,穆清這才醒神過來,心如雷震,猛地跪倒前俯,將容蘇扶入懷中。
手發抖,語聲顫栗不止:“大哥,大哥……”
“方才所言……你知我知!”容蘇閉目微微喘息,說了這一句,又闔目竭力扯動嘴角笑了一絲,語聲幾不可聞,“這一世大哥讓你來世便不——”
語聲斷絕。
穆清抱著容蘇緩步沉重地行了出來。
凌飛三人眸光縮緊一瞬,目光在穆清通紅的雙目上一落,旋即側首看向另一側!
沈霓裳轉過身來,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走到被孔祥扔在地上的沈慕衡身畔。
“我有話要問他。”沈霓裳淡淡道。
花尋離得最近,過去將啞穴解開。
沈慕衡早已心急如焚,禁制一得解,便迫不及待詭辯求饒,暗帶脅迫:“三妹妹不干我的事!是有人想害容先生,是那人指使我的!那人并非常人,若是三妹妹肯饒我這回,我便告知三妹妹此人底細——”
“殺了!”
沈霓裳冷冷打斷,只說了兩字就腳步無聲地行出了門外。
凌飛譏嘲冷笑,提劍上前。
沈慕衡驚恐失色,大聲求饒,下一瞬穴位便又被孔祥封住,聲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一般,驚恐萬分地望著步步逼近的凌飛,卻分毫動彈不得。
“我來。”
穆清忽地冷冽出聲。
凌飛停下腳步,轉首幾分驚異愕然。
“大哥的仇人,我來。”
穆清又重復了一遍。
活了兩世,他手下從未沾染過一條人命。
可此時此刻,胸口若有烈火灼心,那一團火燒得他心房脹痛已極,難受已極,只恨不得沖到荒野山巔仰天長吼!
明明……
明明前世此時容蘇還活得好好的。
為何?
他救了太后,容蘇卻死了。
救回一個至親之人,失去一個至近之人。
莫非這便是天道?
孔祥看了凌飛一眼,大步上前,從穆清懷中將容蘇接過。
穆清垂目一步一步走到沈慕衡身前,凌飛挑挑眉,將劍柄反轉遞到半空。
躺在地上的沈慕衡驚恐萬狀,喉間“嗬嗬”發聲,一臉求饒相。
穆清眸光只落在足尖,恍若魂游天外,半晌不動。
花尋同孔祥對視一眼,目光詢問。
孔祥默然不語。
沈慕衡眼中露出希翼。
凌飛輕蔑瞟了一眼,心中嘆息一聲:“還是我——”
話音未落,手中已空,一道雪光準確無誤的滑過,下一瞬,血線便噴起老高!
凌飛陡一驚,猛地朝后一退,才避開那道噴灑濺起的血花,再驚愣望去——
穆清依然屹立原處,眉眼低垂未變,面容冷峭如玉。
精致玉白的下頜側,幾滴殷紅極艷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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