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看向那個男子。
“把你同我們說的話,再說一遍。”歐陽澤明抱著胳膊行到男子身側,語聲懶懶,末了又不輕不重地加了幾句,“自個兒想清楚,該說的一次說完,明白?”
“明白明白,大爺放心,小的絕無隱瞞。”男子一面點頭哈腰,一面疊聲應下。
看模樣似是老實。
穆清立在沈霓裳身側不動,視線緊緊地盯在男子面上,卻未出聲。
沈霓裳也沒做聲。
司夫人在堂首淡淡點了下頭:“說吧。”
男子貓著腰,余光在屋中掃一圈兒,面上還是一副老實局促樣兒:“小的邱子傲,蕹城半山村人氏,同那于正信——”
一眼瞥見沈霓裳動了下眉毛,他只以為沈霓裳不知,忙解釋道:“便是那將軍府管事于光,他本名于正信,后頭進了將軍府才改名叫于光的。”
“嗯,繼續說。”沈霓裳點了下頭。
這個邱子傲的目光一直瞄著他們這個方向,讓人略感怪異,沈霓裳不動聲色地頷了下首。
“小的同于正信是同村,偶爾也有些來往。貴人們也知曉,我們山上的人無甚耍頭,小的有時也會同人推個牌九什么的耍耍。后來于正信也加了進來,再后來,他欠了人一些銀子沒還上,因人是小的帶去的,人家便尋到小的頭上。小的也沒法子,只能催他還錢。他不敢同家里說,便偷偷告訴小的,他表姐攀上了高門大戶,有的是銀子,讓小的莫急,給他些時日,他想法子從他表姐那兒弄錢——”
一屋子人都沒有聲音。
邱子傲頓了下,又瞄了穆清一眼:“沒隔幾日,他便來尋我,說是想到了法子。小的一開頭不曉得,后來才知道,他想將他表姐哄開,讓小的去他表姐宅子里順些東西來抵債。小的覺著不妥,就問他,他才告訴小的,說他表姐是穆大將軍的外室,還說,這幾日兩人斗了氣,穆大將軍一時半會兒定不會去。還說他表姐已經將孩子給了他,宅子里的下人也都打發開了,明日他就將人勸走,讓我瞅準時候動手……”
“繼續。”
這一回,穆清低沉開口了。
邱子傲的視線同穆清一碰,很快移開垂下,咽了口唾沫,喉結滑動了下:“不瞞諸位說,小的確實也生過貪念……可小的不敢啊。那可是上士族,還是大將軍府,小的哪里敢惹?穆大將軍一個手指頭只怕便能將小的摁死!故而,小的便拒了。那于正信許下偌大好處,見小的實在沒膽,后頭便走了。后來小的疑心不過,偷偷去了于正信家里,發現他家確實多了一個孩子,穿戴都不似咱們山里的,小的這才信了個九成九。第二日,發現于正信下山,小的便跟了上去。那宅子在城外,偏僻得緊,小的不敢跟緊,等于正信進了宅子,小的就在外頭守著。結果沒等多會兒,便聽得里頭“咚”地一下,而后于正信又在里頭叫了一聲,等了下,人就慌里慌張跑出來。小的一個沒藏住被他看見,他便拉住小的,說什么‘環表姐’死了,撞死了什么的……”
邱子傲瑟縮了下,似乎有些后怕的不敢說下去。
一屋子針落可聞。
司夫人的眼中現出了然之色。
“繼續說。”穆清垂眸復抬起,眸色沉沉。
事情到了這里了,脈絡也差不多清楚了。
但該說的還是要說完。
“……聽得死了人,小的也嚇住了。便問他怎么回事?他那時歲數也小,才滿十五,嚇得狠了,便什么都說了。原來他見我沒應,就另外尋了人。本是說好的只順東西,誰知他那表姐應了要走了,結果又沒走,正好同那伙人碰上,那些人把東西順了不說,還將人給奸了。他同他表姐本是約好了半路碰面,見人沒來便過來看看,誰知他表姐受辱不過,竟然就那般撞死了——”
邱子傲又吞了口水:“……聽完他的話,小的也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后頭還是他將小的拉走了……在后頭,小的便沒見過他,他一家子也搬走了。直到去年,小的進城里來打短工,無意間才碰上,這才知曉他進了將軍府做了管事。他約莫是怕小的胡言亂語,也給了小的些甜頭。年初三月,他請了小的去紅杏街,誰知人竟突然死了。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怕得緊,就趕緊跑了。小的一直沒敢回云州,也沒敢回家,前些日子想著事情過了快半年了,這才偷偷回來,沒成想就被大爺給尋到了。”
邱子傲說完便縮著脖子不吭氣了。
“沒漏下的?”坐得四平八穩的歐陽雄沉聲問道。
歐陽雄將視線看向沈霓裳。
“先下去吧。”沈霓裳語聲淡淡,朝后來才跟出來的孔祥小扇子的方向點了下頭。
孔祥會意,踏步行出來將邱子傲帶了下去。
邱子傲老老實實地跟著走了。
“這人……說的可是真?”
司夫人這才露出驚色,眼底還有些不敢相信。
這白若環竟是死在自個兒表弟手里的?
且不說這個女人如何,這種死法兒也太冤屈了些吧。
“戶籍地方都對得上號,已經查驗過了,此人確是半山村人氏。”歐陽澤明看了看穆清,又道,“那半山村雖屬蕹城所轄,但實際差不多已經到了蕹城邊界。村子在半山腰,山高,路也不好走,村里人少有下山,故而外頭知曉那處的人也少。若非此人道出,連我們也不知有這一處位置。不過半山村的戶籍上卻沒有于正信這一家子,我已經遣了人去村子里打聽,要過兩日才能有消息。”
沈霓裳低頭沉吟不語。
這邱子傲說的話確實條理清楚,也合情合理。
甚至連去年二丫同他相撞的事兒,也順便交待清楚了。
可就是太清楚,也太合情合理了。
還有邱子傲方才一直下意識地朝這個方向望,沈霓裳有些分辨不清,他究竟注意的是穆清,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