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騰伊聽了裴敏中吩咐林應春的話,怔了怔,然后兩腳來回跺著笑起來:“好好好!好個裴世子!這樣精細的盤算唯有你才想得出來,也只有你才敢做出來!你說,等你放開我之后,我是該雙手鼓掌給你喝個彩呢,還是指著你的鼻子罵你虎口奪食呢?”
裴敏中背對著他,看著林應春等人匆匆騎馬往遼陽城趕,口中說道:“全憑王子心情。不過我想說的是,這十五萬遼東軍落在王子手中,能否像當年田登文手中的利刃一樣,還很難說。怕只怕王子是在臥榻之畔養了一頭猛虎……還不如叫我拿去,咱們兩下里都得方便。”
穆騰伊咬牙切齒地說道:“哼,今次是我大意了,著了你的道!裴敏中,你真是個奸猾小人!枉我認你是個君子!當初這十五萬人我就應當全部坑殺了,也不該留給你!”
裴敏中轉過身來,修長的手指來回把玩著匕首,笑道:“如今的情形,該不該留給我,會不會留給我,王子說的卻是不算了。”
裕王奓著膽子上前,踹了穆騰伊一腳,罵道:“這遼東軍本就是我舅舅一手操練出來的,我愛給誰就給誰,要你這個蠻夷多什么嘴?”
穆騰伊偏著頭,死死地盯著裕王。半晌后,他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梁璟啊梁璟,你知道你這輩子什么本事最出眾么?”
裕王得意地說道:“那還用問,自然是……”
沒等他說完,穆騰伊便一口唾沫啐到他的臉上,一面還罵道:“你這輩子唯有投胎的本事最好。像你這等蠢笨無用、眼頭不亮、心術不正的人,若是生到平民百姓家里頭,莫說娶不娶得上媳婦,就連活過二十五,只怕都難。不過……”穆騰伊臉上露出來狡黠的笑容,“照現如今的情勢,王爺你要想活過二十五,怕也是難得很。”
裕王掏出帕子把臉上的唾沫擦干凈,劈手便要扇穆騰伊一個耳光。剛揚起胳膊,便被裴戎真牢牢地抓住了。
裕王甩了幾下甩不脫,又不敢得罪裴敏中的人,只好訕訕地收了手,嘴里卻不服氣地罵道:“我活不活得過二十五,不消王子操心!有慎之在身邊護著,我什么都不怕!”
穆騰伊看了一眼裕王的蠢樣,懶懶地說了句“也要裴敏中愿意護著你才行”,便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身旁的事情。
裕王聽見這句話,正是戳中了他的心事。他猶豫半晌,慢慢挪步到裴敏中身邊,討好地問道:“慎之,等大軍都登船了,咱們先去哪里?”
裴敏中兩眼只盯著遼陽城的方向,沒有說話。
裕王不甘心,又語氣謹慎地問了一遍。裴敏中回頭對裴戎真使了個眼色,裴戎真便上前,利落地把裕王也捆了起來,冷冷地說道:“王爺還是省些力氣,這會兒大家都正忙,沒人分心來照顧你,你就老老實實等著吧!”
裕王嫉恨地看了裴敏中一眼,嘟囔道:“不問便不問罷了,說一聲就是了,何苦非要把人捆起來?”當下,他也不敢再言語,老老實實地坐在甲板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
眾人就這么等了約有兩個時辰,天光早已大亮,這才在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和漫天飛揚的塵土。
裴敏中心下歡喜,吩咐裴戎真下船去接應。
一隊隊人馬有序地登船,每艘船上容人七百到上千不等。上滿一艘便往南開走一艘。
裕王掙扎從地上站起來,驚叫道:“他們怎么就這么開走了?不等等別人么?”
穆騰伊這時睜開了眼睛,看著一艘艘開往天際邊的大船,默默無語。遼東軍人數雖多,登船時卻一絲不亂,足見平時訓練有素,是支戰斗力很強的軍隊。
雖然他也承認裴敏中說的沒錯,自己要想啃下遼東軍這塊硬骨頭,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歷來良將看到精兵,都會忍不住手癢。眼看著與他們失之交臂,穆騰伊內心也十分地煎熬。
他自小學習漢文化,史書筆記也讀了不少,最愛古人刺客俠士之風。可今次這個大虧……穆騰伊看了眼背著手站在船舷旁的裴敏中,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可猜也猜得到他內心的激動。
數十條船開走之后,海面上空曠了不少。這時,又有一隊人馬風馳電掣般的飛奔過來,大聲向船上喊話,卻是眾人都聽不懂的海西話。
穆騰伊叫了個親衛的名字,吩咐了一番,那親衛挪動著靠近船舷,嘰里咕嚕地沖著岸上那群人喊了幾句。
裴敏中笑道:“這些人還算忠心,聽說王子遇險,也知道過來救。”
穆騰伊也笑道:“我對你少了提防,對我家兄長們可是從來不敢放松的。出門在外,難道我會帶不貼己的人么?”
岸邊的人捶胸頓足,屋里哇啦沖著遼東軍這邊一頓吼。林應春手下幾個軍官按耐不住,提拳上前就要打。
裴敏中沖岸上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罷手。那些軍官卻裝作沒看見,依舊要打,岸邊霎時間亂成一團。
裴敏中看了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穆騰伊等人,吩咐手下親衛看守好。自己便坐了小船靠到岸邊,與林應春一起好言勸慰,又在海西人面前露了兩手功夫震懾一下,兩邊這才消停下來。
那些軍官們本來十分忐忑,不知投奔的新主子會如何。當他們見裴敏中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功夫和手段,心里都踏實了不少。畢竟,能收服裴敏中這樣的人才,安王也必定是不凡之人。
天光又亮轉暗,待最后一道日影消失在天際的時候,所有的遼東軍終于都上了船,大部分的船只也都已經開往金州衛。
裴敏中命人點起火把,放下一艘小船,把穆騰伊和他的親衛們都扔了進去。他趴在船舷邊笑著喊道:“多謝王子殿下的熱情款待,裴某感激之至!等來日安王爺與我來收復遼東時,再與王子豪飲一場,以慰知己之情!”
穆騰伊罵道:“你把我們捆綁著弄到船上,叫我們如何靠岸?”
裴敏中從親衛手中接過一把帶鞘的匕首,叫道:“接好了!這也算是臨別贈禮,日后我們可是互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