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惠心里罵道,這個老虔婆,知道自己討人嫌還這么大模大樣地坐著。難道這些人都不明白如今誰才是成國公府的主人,又是誰在外面撐著國公府的臉面么?
她站起身,旌云和沅湘、采薇兩個捧著禮物跟隨在后。走到裴敏中身旁時,宣惠悄聲說道:“稍安勿躁。莫要撕破臉面,不好看。”
裴敏中強壓下一口氣,起身跟著宣惠走到太夫人面前。
宣惠盈盈拜下,口中說道:“孫媳這里有鞋襪一雙奉與祖母,做得不好,祖母不要嫌棄。”
她起身,回身拿過鞋襪,趁機在自己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太夫人接過禮物,抬眼去看時,卻發現宣惠眼眶紅紅,淚水在眼中奪眶欲出。
太夫人不禁皺眉道:“公主這是?”
宣惠語帶哭腔,哽咽著說道:“出嫁前王爺諄諄教導,說要我將世子的長輩當做自己的長輩,萬勿借著公主身份拿大。今日頭一次與家里眾人相見,也不知是宣惠哪里做得不好,竟惹得長輩與世子都心生不快……宣惠著實惶恐,還請祖母莫要……莫要生氣了。”
說完,竟然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了。
在場裴家諸人都十分錯愕,這公主怎的如此謹小慎微,太夫人只三言兩語諷刺了幾句裴敏中,她怎么就嚇得哭了起來?
裴敏中在一旁看見她哭,連忙上去安慰,誰知宣惠卻偷偷對他眨了下眼。
姜夫人不知她是假哭,慌得也走過去勸慰。
太夫人被宣惠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打得有些懵,但她歷來在府中強硬慣了,口中只說:“連你婆婆都過來勸了,你若是再哭,倒顯得你婆婆沒本事了。”
宣惠哭道:“一切都是孫媳的錯!原不該哭的,可就是忍不住……倒還給婆婆攬了個錯處……”
姜夫人連聲說道:“不妨事,不妨事!公主要是有委屈,就只管……”
話到此處,她才意識到說錯了,連忙閉了口。
宣惠心中大樂,要的就是這“委屈”二字。
她抽泣道:“兒媳不敢覺得委屈……還請婆婆回座,待兒媳與您見禮。”
一場認親禮下來,給長輩送鞋襪,與平輩互相見禮,給小輩賞封紅,鬧了大半個時辰才算結束。
裴敏中向眾人草草行了一禮,說道:“祖母身體不適,還請早些回去休息。若要請大夫,只管吩咐孫兒。年紀大了,有疾就該早些看,這才是正經道理。”
說完,他也不理旁人說什么,拉了宣惠便跨出正堂,回了兩人在東路的居處。
“都是我不好,明知道家里不太平,還強把你娶回來。今兒才頭一日,就叫你哭了一場。要不,你打我幾下解解氣?”裴敏中坐在宴息室,抱著宣惠說道。
宣惠點了一下他的額頭,笑道:“你沒看出來我是假哭?”
裴敏中悶悶地說道:“真哭假哭,終究是哭了。要是一切順順利利的,你又何必要假哭?”
他胳膊收緊,使勁把宣惠摟在懷里,生怕她跑了一樣,口中喃喃地說道:“都是我沒本事,叫你受氣……”
宣惠推了他一下,笑道:“你把我抱得喘不過氣了!九哥,你心里可真的怕他們?”
裴敏中緩緩搖了搖頭。
“這就是了。因他們是長輩,打不得罵不得,只能敬著。又因太夫人與韓夫人幾個都是孤兒寡母,裴沐比你年小,也沒你有本事,叫旁人看來是你為強,他們為弱。”
“再加上,原本是他們這一支人的爵位,陰差陽錯落到了公公和你的頭上,更叫世人覺得你們是得了天大的好處。從此,但凡鬧出來一點家務事的是非,就是說你對的人少,看他們可憐的人多。”
裴敏中一拳砸在茶幾上,口中恨恨地說道:“當真是憋屈至極!”
宣惠給他添了些茶,又說道:“也只有在這府里的人才知道,橫行的是他們,謹小慎微的是我們。若你心中氣不過,就如今天這般,想要撕擄明白要個公道,登時便會流言紛紛,說你仗著勢大,欺負孤兒寡母長輩尊親。世人都覺得自己應當鋤強扶弱,你勢強對上勢弱的,無論有理沒理,都是你不對。在這世人眼中,為富必定不仁,恃強一定凌弱。”
裴敏中無奈道:“所以,你便要示弱么?”
宣惠偏著頭對他笑道:“這樣不好么?我新媳婦嫁到你家頭一日,就被太婆婆立規矩。你家規矩大得驚人,竟然把個公主都給嚇哭了。他們能拿流言來壓制你,我為什么不能?”
裴敏中嘆了口氣,說道:“我寧愿你強橫些,也好過看著你受這些閑氣。”
宣惠莞爾一笑,說道:“以往是婆婆恬淡心善,你又常年不在家,才叫他們囂張至此。既然你娶了位公主回來鎮宅,我也不能只吃供奉不發慈悲呀。端看以后罷了。”
裴敏中摸摸她的頭發,無奈道:“你若覺得無趣,拿他們尋尋開心也就算了。若受了委屈,自然有我幫你出氣。等王爺大事得成,我便帶你去京城住。日后太夫人百年,與裴沐分了家,這家里就清靜了。”
宣惠笑著點點頭,心中暗想,前世我在宮里什么憑借依仗都沒有,也能各處周旋,安然度日。如今有你有三哥,若還教這些人欺負到頭上,那也算不得有本事了!
裴敏中掏出懷表看看時辰,說道:“今日這一鬧,也沒叫你好生吃飯。母親方才使人來說,叫咱們過去吃午飯。”
宣惠起身笑道:“容我換身衣裳,凈個臉。方才那一哭都還沒收拾呢!”
等兩人到了姜夫人所住的萱芷堂,才發現姜夫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宣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兒媳來得有些遲了,還請婆婆恕罪。”
姜夫人慌忙說道:“不遲不遲,來得正好。璇夜這丫頭也才剛到。”
裴璇夜笑道:“早上叫公主嫂嫂受了委屈,哥哥可哄好了?”
裴敏中正喝著茶,一口茶險些從鼻子里噴出來。他一邊咳嗽一邊佯怒道:“沒大沒小的,說什么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