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池!韓池!我的韓二娘子哦,你怎么又鬧脾性了?”
亓官家的大兒子找了半天才在書院花園一腳找到躲在假山嚶嚶嚶的韓池。
半大少年躲在假山里頭抹著淚,俊秀可愛的嬰兒肥小臉掛著淚痕,眼睛紅彤彤像兔子。
“你說誰韓二娘子呢?再喊一句我跟亓官伯父告狀去!”
聽到這個無禮的稱呼,韓池怒得吼了回去。
下一秒就打了個哭嗝,破壞了這點兒氣勢。
“行行行,我錯了,我再也不喊你韓二娘子了。”
韓池瞪圓了眼睛,但被友人這么一打岔,他都忘了自己剛才為什么哭了。
說起韓池,那也是班上一霸,倒不是說他多蠻橫,相反他的性格很軟,長相又屬于軟萌可欺的類型,這導致兄長韓潤以及庶兄庶姐不放心,送韓池來上學的時候威脅了全班學生。
三個金鱗書院畢業生齊刷刷給韓池撐腰,同班哪個敢惹?
莫說明面上欺負人,哪怕是暗地里擠兌都要掂量一二。
韓潤還擔心不夠,找了關系,讓認識的二代幫著照顧韓池,同時跟韓池說了,“甭管班級誰說你罵你欺負你,你就回家告狀,準保將人打得親媽都不認得,讓咱爹去欺負對方的爹娘!”
上面有個不能惹的爹,中間有三個不能惹的兄姐,底下還有護著他的二代友人,幾乎無人敢對韓池如何。偶爾有些矛盾沖突,韓池也吃不了大虧,蹲在金鱗書院的求學生涯倒是輕松。
只是這份輕松很快就被打破了。
韓池見到了幾年不見一次的生母陶氏。
陶氏跟韓彧和離之后沒幾年又改嫁了,如今給旁人當了繼室,操持家務,照顧丈夫前任正室生的嫡子嫡女以及丈夫那一堆的庶子庶女,幾年下來衰老憔悴不少。為了鞏固自己在后院的地位,她拼著四十出頭的年紀又生了一胎,但現任丈夫明顯更加偏向前任所出的嫡子嫡女。
沒辦法,陶氏只能將目光對準了前夫的兩個兒子。
韓潤外放歷練,年紀越長越有自己的主意,與她這個生母根本不親近。
韓池不一樣,脾性軟和,正是渴望長輩關懷的時候。
這世上還有哪位長輩比生母更能讓他依賴喜歡?
韓池,畢竟是她懷了十個月生下來的骨肉。
陶氏對韓池示好,韓池起初不太習慣,但也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只是沒多久,陶氏便露出了本性。
她希望韓池能照拂一下現任丈夫膝下的嫡子。
這個嫡子自然不是陶氏生的,是丈夫前任難產血崩生下的寶貝蛋。
論年紀,他比韓池大了半歲,還是韓池隔壁班的。
一個長相肥胖兇悍的小胖子。
韓池不喜歡他,不想答應,但陶氏言辭間都是韓池低人一等的意思,應該要照拂那個小胖子,陶氏在家里的地位才能穩固。韓池性格軟糯而小胖子囂張,他就被欺負哭了。
他將委屈跟陶氏說,陶氏反而讓他忍,這讓韓池極為難過。
因為愛哭,親近的同齡友人喊他“韓二娘子”,韓池不喜歡但也沒反對,扭頭也給對方取了綽號。那個小胖子不知道從哪里聽來這話,居然嬉笑著想要脫韓池褲子,看看他有沒有根。
若是有根,怎么會被喊“韓二娘子”呢?
韓池就委屈掙脫,跑來花園假山哭,然后擔心的亓官大郎就尋來了。
亓官充聽了怒火高漲。
“那畜牲真這么做這么說?”
韓池又哭了,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
“你等著,非得將那廝打得爹媽不認!”
亓官充脾性與他爹一點兒不一樣,屬于炮竹,一點就炸。
炸歸炸,但這小子也陰,沒有單槍匹馬過去算賬。
他跑了好幾個不同年級的不同班級,呼啦啦喊了二十多號人,一起將人打了一頓。
這事兒鬧大了,不僅學校老師被驚動,幾個孩子的家長也知道了。
“那么多人打一個……會不會不太好?”
韓池跟兔子一樣躲在亓官充身后,小聲怯怯地詢問這位不是兄長勝似兄長的人。
“怕什么?法不責眾知道不?”
于是,說了“法不責眾”四個字的亓官充被他老子拎著藤條抽了屁、、/股。
“法不責眾?你是出息了!”亓官讓拎著藤條道,“今日便讓你知道知道法到底責不責眾!”
參與斗毆的二十幾個孩子基本都是朝中中高層官員的孩子,有兒有女。
不知道亓官充怎么做到的,居然跟這些孩子都認識。
一說自己兄弟被欺負了,這些孩子還都跑過來幫場子。
亓官讓聽說源頭是自己兒子,氣得咬牙切齒。
兒子果然是禍端,生來就給他添堵惹禍!
更讓人驚奇的是,二十幾個孩子都被狠狠教訓一頓,他們不但沒有怨恨亓官充,反而露出一副“兄弟,我跟你有苦一起扛,有福一起享”的架勢,一個一個都悶聲不吭受了罰,一瘸一拐被家長拎回家繼續受罰。韓池也不例外,畢竟他才是這期惡性斗毆事件的源頭。
不過韓彧是個斯文人,對小兒子又格外偏疼一些。
斯文人罰兒子不會一上來就動粗。
他要先了解清楚,再決定怎么懲罰。
聽了小兒子可憐巴巴的轉述,韓彧沉默了。
他與陶氏和離都多少年了,但陶氏卻還似陰魂一般影響著這個家。
“爹——”
韓彧問他,“你想要個娘?”
韓池:“???”
過了一會兒,韓池低聲道,“想要,但……”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啊,話本都這么說的。
韓彧道,“為父會去物色看看,如果能的話……盡量挑個合適的……”
他對這事兒不抱什么希望。
這一世的韓彧依舊是diss滿朝上下的吉祥物,不過護著他的靠山不僅有姜芃姬,還有亓官讓、衛慈等一干重臣,金鱗書院一系的臣子大多也與他有千絲萬縷關系——更別說淵鏡先生在金鱗書院任教這么多年,教出來的新生一代也陸陸續續入仕——韓彧作為淵鏡先生三弟子,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這些新一代的同門師兄——韓彧得罪的人多,但背景也夠硬。
盡管如此,他在婚戀市場依舊沒有競爭力。
四十好幾的男人了,膝下兩個嫡子、一個庶子一個庶女,除了韓池,其他三人都成年,還在外頭歷練當官兒——繼室嫁進來,基本就是當管家婆,生了孩子也競爭不過前頭幾個。
門當戶對的看不上韓彧,年紀又大兒女還齊全,門戶低的韓彧也不放心。
為了爭奪家產而做出喪心病狂舉動的內宅婦人,韓彧這些年見得太多。
因此,他對韓池這個許諾基本屬于口頭承諾。
韓池沒在意,韓彧也沒在意,跟官媒打了個招呼就拋到腦后了。
等韓彧從成堆卷宗爬出來,抽了點時間讓下人給自己修發凈面,官媒卻上門了。
上門的時候,下人正給韓彧剃胡。
“官媒上門作甚?潤兒幾個在外,婚事不急,池兒還小呢。”
下人一臉古怪道,“老爺,官媒是尋老爺來的。”
韓彧:“???”
超負荷工作大半年的腦子終于從記憶深處挖出相關記憶。
“這事兒還記得呢?”
下人忍不住哭笑。
韓彧多大的款兒,他大概是官媒做過最難搞定的媒了,不合適的人選也不敢往人跟前推。
下人道,“老爺今日難得休沐,要不打發了?”
韓彧也想說打發了,但官媒找了半年才上門,這么打發也不好。
“見一見。”
官媒對韓彧行了大禮,得到允許才起身將記載人選的帖子和畫卷送上。
“哪戶人家?”
韓彧倒是有些好奇。
他對目標也有點兒要求,別是生嫩未嫁的小姑娘。
他四十多了,半個糟老頭禍害人作甚?
最好是知書達理又守寡在家的,最好還是跟夫家有過幾個孩子的。
有了孩子便有了牽絆,她待韓池視如己出,韓彧也會關照她的幾個孩子。
利益交換關系反而讓他安心一些。
韓彧也知道自己忙成什么狗樣,年輕又對感情有幻想的,他真娶了人就是造孽了。
倒不如選擇搭伙過日子的。
官媒諂媚笑著說出女方信息,韓彧正巧打開畫軸,險些嚇得將畫撕開了。
“簡直胡鬧!”
仿佛洪水猛獸一般,韓彧將畫軸丟到桌上,連女方的基本消息帖子也不看。
畫卷上的女子他太熟悉了。
半年之前上京述職的羋婳,手腕強勢又凌厲的女子。
寧州巡撫。
這回過來述職,大有再往上升一升的意思。
這么一個女人的畫像由官媒送到自己這里,鬧呢吧!
昨天還打了招呼的。
官媒道,“大人的畫像也送過去啦,人家是挺中意的。”
這又不是單方面選的,人家羋婳先選的韓彧,然后官媒來問韓彧的意思。
他記得羋婳有家室的。
官媒道,“和離一年多了。”
這么一說,韓彧隱隱想起來,羋婳跟家族鬧翻和離的事情,的確是傳到京中,還鬧了一陣。
貌似女方丈夫現在還在人家門前哭鬧要復婚。
奈何人家“郎心似鐵”。
官媒再接再厲道,“兩位大人天作之合啊。”
韓彧揮了揮手,示意官媒下去。
天作之合個屁!
聽官媒的話,羋婳知道這事兒不是一天兩天的。
那昨兒小朝散去之后沒事人一樣打招呼又是幾個意思?
思來想去,韓彧打算親自去問一問。
羋婳仿佛早有預料。
“可把您等來了。”
韓彧險些嗆到。
羋婳將一紙送到韓彧跟前,“開口之前,大人不妨先看看這個。”
韓彧低頭一瞧,表情險些龜裂。
“大人不妨考慮看看,這要求并不難。”
韓彧一臉古怪之色。
羋婳道,“她們伺候我好些年了,這么多年下來,沒感情也處出姐妹感情了。留在那邊也是蹉跎,我便將她們的賣身契都買來。日后有我一日,便讓她們無憂一日。”
人家結婚陪嫁金銀珠寶,羋婳結婚嫁人,陪嫁前夫的一院子小妾。
是的,沒看錯。
陪嫁前夫一院子的小妾。
羋婳跟前夫離婚之后,要走了前夫所有愿意離開的小妾,將她們帶走,還要嫁入新丈夫家。
“荒唐!”
羋婳道,“我自然是不會讓大人為難。她們生活一應供應,吃穿用度皆走我的帳。婚后也不會出現在大人跟前,對外也只說是我的陪嫁。斷斷不會染了府上清譽——”
二人這婚事要是能成,喜歡就住一塊兒,不喜歡就各住各的。
羋婳忙,韓彧也忙,誰也別怪誰。
韓彧只覺得太荒唐了。
“為何?”
羋婳唇角勾笑,瞧著韓彧的眸子帶著不加掩飾的野心,“大人對自身處境真不懂?盛寵至極,但也危險至極。我可以幫你護你,同時也借你的勢你的權。本是互助互利的事情,大人為何不答應了?聽聞府上前任夫人不大安分,若有個正經主母,她也能掂量掂量不是?”
過了一會兒。
韓彧道,“實不相瞞,聽吏部的意思……你升任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羋婳道,“可還不夠。”
“不夠?”韓彧道,“我并不能幫你什么。”
他也不覺得羋婳是需要走后門的人。
她從出仕到穩坐寧州巡撫才多久?
短短幾年走了人家一輩子都未必走得完的路。
“自然不需要你如何相幫,陛下對你韓文彬的信任、看重,這才是我看重的。”羋婳說罷,又道,“只需要是名義上的夫妻即可,但究竟是有名無實還是有名有實,這便要看緣分了。”
韓彧臉色難看地離開。
這時候,屏風后走出來個身姿裊娜的婦人。
婦人坐在羋婳身側,替她捶背捏肩。
“那位大人……瞧著不像是會答應的。”
羋婳笑道,“他為何不答應?”
婦人是前夫的小妾之一,也是甘愿贖身跟著羋婳走的。
“可瞧著……”
羋婳道,“等著吧,過不了幾日陛下也會出面說和。”
婦人詫異,“這是為何?”
羋婳道,“他樹敵太多,看似背景厚實,但朝堂的風向是隨時變化的,保不準前幾日還與他笑談的同窗過幾日就與他為敵了。他變革律法,給多少人帶來了損傷?惦記的人多了。”
婦人道,“那陛下說和是……”
羋婳道,“自然是為了給這顆寶貝蛋護航。”
正如當年所料,羋婳是一定會走向高位。
但她仍覺得不夠,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巔峰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小小一個寧州,滿足不了她的野心。
婦人看著羋婳嘆息。
“可如此——您也犯不著嫁人啊——”
羋婳道,“縱使成婚,也能各過各的,他倒是極好的擋箭牌,我也是。”
她與韓彧都不是十幾二十幾的年輕人,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是覺得我委屈了?在普通人看來,婚姻大事關系一生,可我再成婚,那都是三婚了。成婚這種事情,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就熟門熟路。成不成婚不重要,重要的是過得如何。”
羋婳付出與收獲對等,她就不算委屈。
若是收獲大于付出,那叫賺。
婦人對此并不看好。
一月之后,一紙圣旨下來。
她懵逼了。
韓彧的前妻陶氏以及羋婳的前夫也懵了。
滿朝文武也陷入懵逼狀態。
淵鏡先生一把年紀還專程跑去看了一趟學生。
韓彧不似預料中的發愁,也不似當新郎的喜悅,反而平靜得很。
“事情也不似老師擔心的那樣,弟子與那位倒是挺合得來。”
這倒不是說假,他們是真的合得來,一番交談發現彼此很多興趣都是重合的。
算不上男女間的喜歡,但搭伙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二人也的確是當了近三十年的朋友。
要說芥蒂,韓彧唯一芥蒂的就是羋婳后院養著的那群“小妾”。
“你養妾還是養女兒?”
羋婳五十大壽,韓彧一共給她“小妾”出嫁隨了十六份的禮。
偏偏壽宴上,他發現羋婳那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都換了陌生面孔。
各個對她溫柔小意。
這日子過得比皇帝還滋潤,陛下知道嗎?
羋婳道,“老身就好養女兒這口,又沒掏你韓文彬一文錢。”
他那十六份隨禮是喂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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