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氏聽來,趙嬤嬤的聲音仿似來自陰間地府,可惜她此時早已經被帶著冰碴的水浸泡的目光渙散神志不清天靈蓋都木了。
更不要說耍一耍主子的威風訓斥趙嬤嬤一頓或者用自己半寸長的指甲撓她幾把。
喬氏像一只得了禽流感的紅毛雞,渾身癱軟無力卻又奇燙無比,上下牙齒不停地來回撞擊,瑟瑟抱成一團,唯有頭上一支金簪在春日午后并不刺眼的陽光下熠熠發光,晃到了趙嬤嬤的眼睛。
趙嬤嬤死魚眼珠一般的渾濁老眼噌的一亮。
將喬氏扔到地上,俯身把她頭上一支新打的嵌了指頭肚大一顆彩色琉璃的赤金鏤空牡丹花簪子拔走。
掂掂分量,這簪子最少值五十兩銀子。
不拿白不拿,這么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不拿就是傻子。
將簪子收好,趙嬤嬤起身匆匆離開,不再看喬氏一眼,步伐鏗鏘心安理得,走的虎虎生風,直奔當鋪而去。
反正這里除了她和喬氏,連個鬼都沒有,就算喬氏向老爺告狀,誰又能證明呢!
她可是太太的陪房。
這里是京都,太太的娘家外甥女又是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諒老爺也不敢像在老家那樣對太太。
太太有了地位臉面,那就是她有了地位臉面。
再說,等到灑掃的小丫鬟們發現喬氏的時候,她還能不能說得出話還兩說呢!
因為是自家親戚見面,蔣沁直接將春青引到了她母親的臥房。
一進廳堂,一口碩大的銅鐘便劈頭蓋臉進入春青的視線。
這是什么裝修風格,春青頓時被雷的停下腳步轉臉去看蔣煥,“表哥,怎么把這東西放在這里呀?”
在春青的概念里,這銅鐘應該是掛在鐘樓上或者寺廟里的東西!
這么一龐然大物擺放在廳堂完全起不到一點裝飾的作用好不好,而且既礙事還讓人覺得很詭異。
蔣煥斜眤一眼那口銅鐘,眼底翻滾著憤怒和無奈。
喬氏說母親的命格與她相沖,今年又是她的本命年,為保平安,便讓爹爹在母親的廳堂置一口銅鐘來鎮壓母親的命數。
明知這讓人匪夷所思又瞠目結舌的要求著實過分,不過是喬氏變著法的要欺壓母親,可面對爹爹雷厲風行的執行喬氏的指示,蔣煥無力阻礙。
到底是自己不夠強大,若是自己能像宋徽一般成為皇上跟前的寵臣,便是喬氏鬧上天,看在自己的面上,爹爹也不會如此欺辱母親的。
只是,家丑不可外揚。
蔣煥狠狠攥著咯咯作響的拳頭,克制住一腔怒火,緩聲說到:“是祈福用的。”
蔣沁雙眼通紅,兀自低頭抬腳進屋。
若是自己能像春青這般嫁一個身世地位顯赫的相公,爹爹怎么會如此縱容喬氏欺辱娘親。
蔣沁心底越發記恨春青能嫁的好。
春青幽幽望了一眼那口詭異的銅鐘,抬腳跟了上去。
春青沒有繼續問這銅鐘的事,蔣煥心頭松了一口氣,才驚覺自己一身濕汗。
春青進去的時候,她母親和姨媽正并肩坐在迎窗大炕上說話,兩人中間隔一個漆黑四方形的矮腳炕桌,桌上放了兩杯清茶并一些點心果子,靠近蔣沁母親的那邊有一把瓜子殼。
看到春青進來,蔣沁的娘親紅腫又悲涼的眼睛泛出一絲光亮。
“呀,可算是把你盼來了。”蔣沁的娘親說著話從炕上跳了下來,一面掃落在衣裙上的瓜子殼一面去拉春青的手,“都長這么高了,我上次見你,才到這里。”
她抬手比劃著,“才到姨媽腿這里。”
春青笑著給她行禮,“姨媽。”
“快不要整這些虛的,你肚子這么大,動了胎氣怎么是好,快坐。”蔣沁她娘親自拉著春青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與蔣沁面對面。
春青坐下后,蔣沁的娘親紅著眼眶坐回到炕上,向春青的娘親感慨到:“到現在我都記得那一次喂她吃藥。嘖嘖若是那次依了你的話,不勉強她吃,哪里會有她現在這樣享福的日子。”
春青頓時心頭一聲哀嘆,腦袋頂上麻線颼颼飛。
每每見到姨媽,她必提此事,就和公雞打鳴一樣準。
蔣沁的娘親說的是春青四歲那年夏日的事。
因為不想去上私塾她就裝病說肚子疼,坐在炕上哭的死去活來,拼命喊疼卻不肯吃藥。
當然不肯吃藥了,古代的中藥本就味苦她又心知肚明自己是裝的,怎么肯委屈嘴巴吃那勞什子!
知女莫若母。
一番斗爭下來,春青的娘親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心疼女兒,便也不為難她。
女孩子嘛,又不去考狀元做大官,認得幾個字知書達禮便是了,故而不再勉強她吃藥。
卻也不戳破她心里的小九九,只說:“不吃藥便讓白芍給你揉揉肚子。今日就不要去上學了,一會讓你哥哥給你帶假,只是明日見了先生你要親自向先生解釋。”
春青立刻歡天喜地扭著身子痛快答應。
恰好姨媽帶著蔣沁她們來做客,見妹妹如此嬌縱春青,一面嘆息搖頭一面將藥碗接過。
“這天底下哪有愛吃藥的孩子,你也太慣著她了,揉肚子能治病還要大夫做什么!”
說著,她一個健步沖過去將春青捉住,伸手捏住春青的鼻子,不等春青掙扎便動作行云流水的將藥湯子灌了下去。
直到嘴里傳來帶著回甜的苦,鼻翼兩側被指甲刺的生疼,春青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么!
她被灌藥了!
春青淚眼汪汪的看向母親,卻在母親眼底看到心疼和幸災樂禍縱橫交疊。
恍然明白,原來母親早就看穿她的小算盤,不過是心疼她又不愿傷害她幼小的自尊心罷了!
可自此以后,每每見到蔣沁的娘親,她總少不了嘮叨一番。
仿佛春青能平安長這么大還能順利嫁人身懷六甲,全憑她當年那碗藥呢!
蔣沁的娘親喋喋不休的叨叨著往昔歲月,春青的娘親則默默坐在那里望著春青笑,目光溫柔的仿似夏日山間里緩緩流淌的一股小溪,滌蕩春青有些煩躁的心。
待蔣沁她娘終于話音落下,春青淺笑道:“姨媽在這里住的可還習慣?”
一句話,卻惹得蔣沁她娘鼻尖一酸,本就通紅的眼眶更是酸脹,抬手拿帕子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