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樂園

1326 六月六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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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地上蜷縮著的女人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吟,打破了房間里的僵持氣氛。

“啊……剛才那一下,還真有點兒疼呢……”

看著“林媽媽”一邊揉著后腦勺一邊站了起來,林三酒只覺自己的眼角都在抽動——不妙了,二對一。對方有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暫且不說,自己此刻累得手軟腳軟,連一個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林媽媽”站直了身體,咔咔地活動了一下脖子,當她再轉過臉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陌生少年人模樣。

“哎呀呀,真是的。天下那么多父母雙全的,偏偏叫我們遇上一個孤兒……”少年連看也沒看林三酒一眼,先是向他的同伙抱怨了一句。“林爸爸”沉默著點點頭,從臥室里向外走了兩步。

兩步一停,“林爸爸”就變成了一個紅頭發的中年白人婦女。她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向那男孩問道:“她剛才沒砸壞你吧?”

少年笑著露出一口白牙:“當然沒有,她勁兒不大。”

看見兩人這么旁若無人的自然樣子,林三酒心里直發苦——她悄悄地往后退了一點,顫聲問道:“你們也是來自‘新世界’的人嗎?”

少年一聽,好像頓時來了興趣:“哎呀?原來你知道這么多呢?倒是小看你了,怪不得下手這么利落。唔,剛才我就發現了,看你的樣子大概已經進化了一點了……潛力值一定很高啊。”

少年的語氣特別輕快活潑,就像在聊一個他喜歡打的游戲似的。要不是剛才這少年變成了自己去世母親的模樣,引得自己入了房,林三酒恐怕還真就要放松警惕了。

“我的朋友……真的已經死了?”

少年夸張地聳了聳肩膀。“人就在洗手間里,好像是脫水太厲害了,想要去喝水吧。不過你們這地方好像有干旱啊?反正自來水管子里一滴水也沒流出來……對了,她的死相很不好看,我勸你最好不要看。”

眼淚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噴了出來,林三酒忙一把擦掉,死死地盯著對面的兩人,腳下又退了一步。

來自新世界的所謂“進化人”,她已經見識過一個任楠了。這次猛然又遇見了兩個,林三酒的警惕心不由運轉到了最大:“如果我的朋友不是你們殺的,你們為什么會在這兒?剛才又為什么要騙我進來?”

少年一攤手:“過來的時候,我們又不能選擇地點!這回落進一戶人家里還真算不錯,還有張床休息休息……總而言之,我們來的時候,你朋友就已經死了。”

“那為什么又要裝成我父母騙我?你們是怎么知道我父母的?”很明顯,這個少年特別愛說話,這么一會兒工夫已經透漏了不少信息了——林三酒在心中計劃了一下,故意又問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這一回沒等少年回答,那個紅發女人就先不耐煩了,一揮手止住了少年躍躍欲試的話頭,冷著臉說:“是我想讓你進來的。”

唰地一聲金屬劃過的聲響,紅發女人的指甲猛然伸長了半米,在黑暗中閃出了幽幽的光澤。她笑了笑:“我就是想看看這個世界的人進化到什么地步了。”

幾乎在那紅發女人指甲彈出來的一瞬間,林三酒猛地將椅子往前一踹,擋住了兩人的來路,自己飛快地轉身就跑;幸好剛才進屋的時候她沒有關門,才有了一條逃生的路——

林三酒頭也不敢回,直撲向樓梯口,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下了樓梯。身后果然隨即響起了腳步聲,一刻不停地追了上來,中間還夾雜著那少年的抱怨:“……她又弄疼我了!”

接著,她什么都聽不見了,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逃命。身體里的氧氣仿佛被擠干凈了似的,肺部開始灼熱地疼了起來。每次大口呼吸進來的空氣帶著滾燙的溫度,直接灼燒著氣管——雖然林三酒不怕,但難受卻避免不了。加上她本來就受了傷、手腳發軟,如此下來根本就跑不快,眼看著要跑到小區大門口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銳利的金屬破空聲——林三酒一咬牙,就地一滾,總算是躲開了身后紅發女人那長長的鋼甲。

她滾出了大概一米遠,回頭一看,紅發女人和少年也將將趕到了,正要朝她繼續撲來——

一張白色的東西猛地被林三酒甩向空中,隨著她心念一動,空中突兀地出現了兩扇大鐵門,帶著風直直地從半空中掉了下來,一下子就把那少年和一聲慘叫給拍在了下面。林三酒腳下一軟,倒在了地上。

眼看那少年爬不起來了,可她卻一點高興的心情都沒有——因為目前對她威脅最大的紅發女人,卻還好好地站在鐵門外面!

不過,她是再也跑不動了。每次轉換卡牌,都要耗費一定的體力;剛才把鐵門換出來,已經耗盡了林三酒身上最后一點力量——她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只好趴在原地,惡狠狠地瞪著那紅發女人,心里充滿了不甘。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紅發女人卻嘆了一口氣,沒有追上來,反而原地坐下了。她擰著眉頭,轉頭向鐵門下的少年問道:“你怎么這么笨?”

被沉重大門砸個正著的少年,竟然好像沒受什么致命傷的樣子,努力咳嗽了兩聲,這才喘著氣回罵道:“我可是一身真皮實肉,實實在在的,自然不如你跑得快!咳、咳……好難受……壓到我的氣管啦……”

紅發女人“切”了一聲,冷笑著說:“一身贅肉倒是真的,動作這么慢,也不知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你說什么呢?要不是我潛力這么高——”

林三酒傻乎乎地看著不遠處的兩個追兵正在你來我往地打嘴仗,好像全忘記她了似的。

“那個……你們不來殺我嗎?”

“啊?”少年的頭從鐵門的柵欄之間伸了出來,詫異地看著她:“大姐,難不成你以為我們要殺你嗎?怪不得跑得跟瘋了一樣,我一直喊你你也不停……我都已經高度進化了,殺了你這種剛剛發展起來的小雛雞,對我有什么好處啊?”

看著這位躺在地上被壓得一動不能動的高度進化人,林三酒的嘴角抽了抽,到底還是忍著沒有說什么。不過與此同時,她一顆心也終于重重地落回了肚里——如今他們沒有敵意,真是再好不過了。只不過——

“大姐,你把鐵門弄走吧?壓得我都扁了。”見一時沒人搭茬兒,少年哼哼唧唧地又說。

林三酒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紅發女人,有點不明白為什么她就在一旁袖手旁觀。頓了頓,她冷冷地說:“可以,不過首先你們得自我介紹一下。”

“應該的,應該的。我叫盧澤,很高興認識你,你要不要過來握個手?”少年把頭靠在柵欄上,大概是看見了林三酒翻的一個白眼,他忙笑道:“噢噢,對了,這是我的另一個人格,她叫瑪瑟。”

林三酒瞪大了眼睛。“另一個人格……?”

“沒錯。在我那邊的‘新世界’降臨以前,我是全球范圍內真正被確診患有人格分裂的第二例病例。”盧澤一談起這個,口氣頓時變得特別驕傲。他努力地揚了揚下巴:“后來,我進化了,可以把瑪瑟分化出來了,不過目前我倆還不能離得太遠……嗯,事涉我的能力,我就不告訴你太多了,你也別問我為什么知道你父母,這也是我的能力……”他意識到自己一時差點又說多了,忙遮掩道:“哎呀總之,瑪瑟是一個生命科學家,對剛剛進化的人類非常感興趣,所以她剛才才有點著急了。”

林三酒轉過目光,看見瑪瑟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那她伸那么長的指甲出來……”林三酒困惑地望著瑪瑟的指甲。在手電光下,那雙十指上的指甲現在看起來正常極了,短短圓圓的。

“抽血用的……抽了血以后,可以分析出來一些基本數據——這是瑪瑟自己發展出來的一項能力,沒什么實戰價值。”盧澤老老實實地說。

“等等,你是說——不光你自己可以進化出能力來,連你分化出來的人格都可以?”林三酒這下可真正地驚訝了,盧澤還真不愧是潛力小天王:“那照這樣下去,你豈不是一個人就等于一個軍團了?”

“哪有那么簡單……”盧澤苦著臉說道。“目前這能力雞肋得要命,除了她的指甲,瑪瑟現在連人都傷不到。好了好了,能力泄露太多會死人的,你先把我放出來,有什么問題咱們慢慢聊行不行?”

林三酒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大概是剛才猛然見到了去世的父母,場面實在太過詭異了吧……此時她和盧澤聊了這么一會兒,確實感覺不到他和瑪瑟身上的惡意。她苦笑了一下,也坦白了:“不是我不想放你出來,實在是我現在已經脫力了,我必須得休息一會兒。不如你跟我說說這個‘新世界’是怎么回事吧……”

她的話音未落,忽然聽見旁邊的門衛室里傳出來了一聲“啊咕?”的怪聲。

本來靜靜坐著的瑪瑟突然一個翻身跳了起來,面色凝重地輕聲說了一句:“……糟了。”

盧澤倒下的地方,真是再糟糕也沒有了——正好兒倒在了大門口。當林三酒和瑪瑟趕到的時候,大門邊已經圍起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將出口堵了個嚴實。人群里有要出去的,有想看熱鬧的,有喊救人的,有罵娘的,有嚷嚷著讓道的……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現在林三酒可顧不上那么多了,有一個算一個,但凡是敢在她面前擋道兒的,全叫她拽著領子給扔到一邊去了。沒多久,在一片怨聲載道里,她領著瑪瑟沖進了人堆兒中央。

只見盧澤一臉蒼白地倒在地上,雙眼緊閉,身體微微地顫抖著。他一身衣服灰撲撲的,腿上還有好幾個腳印,大概是突然倒下去被身后的人踩著了——陳今風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此時正蹲在他身邊,不住朝后面滾滾而來的人群揚聲喊道:“都讓一讓,前面有人昏過去了,不要再往這兒走了!”

他是干部,說話自然有分量;人群里有認識他的,也紛紛幫忙喊了幾聲,疏散開了人群。

瑪瑟忙感激地朝他笑道:“陳干部什么時候來的?真多謝你了。”

林三酒也沖他點點頭,將盧澤一只胳膊架在了自己肩膀上。見她們把盧澤扶起來了,陳今風拍了拍腿上的灰,站起身來對兩人說:“你們來了就好,38號樓有一個醫療室,你們帶他去看看吧。不用擔心晚飯,我讓人打了給你們送過去。”

“謝謝你,不過沒事,這是老毛病了!”林三酒也不多解釋,忙說:“我們帶他回房歇歇就行。”

陳今風矜持地一點頭,沒多說什么就走了。

“沒想到這個陳干部雖然說話有點拿腔拿調的,但人還真不錯。”瑪瑟扶住了盧澤另一邊身體,一邊艱難地往回走,一邊感慨道。

林三酒點點頭。

擠開饑餓的人群逆流而行,確實不是一件容易事——被人流磕磕碰碰、往后推了好幾回,林三酒就不耐煩了,干脆粗暴了起來;一路上不知掀開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算是回到了盧澤的住處。

將他放在床上躺平了,兩個狼狽的女人才得空兒呼了一口氣。在等盧澤恢復意識的過程里,兩人坐在地上,說著閑話。

“今天早上,我的進化能力也升級了。”林三酒笑著說,“看來經歷一次副本對我們的能力刺激很大啊。”

瑪瑟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我的會不會升級……”

瑪瑟的能力一直是三個人里的一塊短板——她的指甲只能用來抽血分析用,質地像玻璃似的,一碰就碎。因此要是遇上了危險,她只能用一些趁手的武器——但老實說,雖然體能比一般人強點兒,但到底她也不是什么武術高手。

這一個多月以來,林三酒也大概摸到了一點規律:進化能力就像刀一樣,不打磨是不會變得鋒利的。像綠洲里為數不多的一些自然進化者,因為生活安逸,沒有磨練,竟然連體能強化都沒有發展處來……

“看來你得多找機會練練手才行啊。”林三酒若有所思地說:“我倒是認識了兩個進化者,也許他們愿意讓你抽血分析。”

接著,她就把自己今天早上的經歷完完本本地給瑪瑟講了一遍——從對講機被人撿走開始,到小雨異樣嚴厲的態度,包括綠洲人使用藥片催生能力的事,全都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總覺得在這兒應該多留一個心眼。”說到最后,林三酒這樣總結道。

“廢話。”房間里忽然響起了這么涼涼的一句。

林三酒的身體反應,比她的意識還要快——在聽到這兩個字的同時,她的皮膚好像就發現了不對似的,寒毛都站了起來。她和瑪瑟的表情都凝住了,兩人緩緩地轉過頭。

盧澤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醒了,一只手臂拄著床,挑高了一邊眉毛,神情淡淡地看著她們。

林三酒從來沒有見過盧澤的臉上出現過這個表情——明明五官、頭發,一切都沒有變——不過是換了一個表情,周身上下的氣場就已經渾然不同。以前那種青澀而蓬勃的氣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一汪寒潭似的冷酷感。如果說過去的盧澤是一個愛說話的少年,現在則是一個罩著人皮的什么東西——像人,但是沒有人味兒。

與以往迥異的語氣,令聲音聽著都好像不同了:“你們看著我干什么?”

一邊說,他一邊饒有興趣地端詳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和指甲。

房間里的氣氛很古怪——盧澤問過了這一句話后,半響都沒有人搭腔。

在一片沉默里,身邊瑪瑟“咕咚”一下吞咽口水的聲音,就顯得響亮極了。隨即,她好像很頭痛似的“啊——”地叫了一聲,抓著自己的頭發,一臉痛苦地對盧澤說:“原來下一個是你!”

“什、什么,到底怎么回事?”這個是搞不清楚狀況的林三酒。

盧澤好像壓根沒看見她臉上的迷茫似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只手托在下巴上。隱約而嘲諷的笑意像冬天的霧一樣,逐漸地在他的臉上彌漫開來。

“農作物周期縮短到30天?抗高溫?藥物催化進化能力?你們難道真的跟綠洲里這群豬一樣,都相信了嗎?”他的語氣變得柔柔軟軟,只是內容卻冷硬地幾乎可以說是充滿惡意了:“你們是不是都被墮落種嚇傻了,意識不到這意味著什么嗎?”

林三酒愣愣地看著這個僅有一張面孔她還認識的人,用不著發動她的敏銳直覺,一句話便已沖口而出:“你是誰?”

這一次,還不等“盧澤”開腔,一旁的瑪瑟就用一種近乎呻吟似的聲音說:“小酒,我給你介紹一下吧……這是盧澤的第七個人格,馮七七。”

林三酒忽然感覺自己的頭皮都炸了一下,呆呆地看著“盧澤”。

盧澤——不,馮七七好像施舍似的,朝她彎了彎嘴角,就算是笑過了:“盧澤這段時間是不會出來了,你最好是能夠早點適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