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七十五章午時三刻
第二卷第七十五章午時三刻
太子小心翼翼抬頭,見父皇正在沉思,又繼續道:“兒臣聽聞,今日行刑的李氏族人近百人,大半皆是家眷幼童,無知小兒,牽連甚廣,兒臣若于此時大行選妃之事,不免讓百姓認為兒臣貪圖享樂,終是令人寒心。”
太子話音剛落,氣氛陷入一片沉凝,眾臣知道,太子殿下雖然說的是自己的婚事,言語之中是在為李氏家眷求情,希望陛下網開一面。
御史臺一個官員上前一步道:“殿下此言差矣,李氏一族本就是罪該萬死,上天降責,是以陛下為民除害,是為大善之事,怎么能說是國之大憂,臣以為,此乃國之大幸。”
楊鈺抬頭看去,御史臺的人最喜歡雞蛋里挑骨頭,那是最喜歡彈劾喬家和皇后的徐大人,一臉棺材相。
一個御史臺的人站出來,另一個立馬跟上:“陛下已經決議將李家問斬,是敬告各位大臣,以此為戒,太子可是質疑陛下的決斷?”
吏部尚書元崇許遲疑片刻,朝一個官員使了個眼色,那位大人上前道:“陛下,太子殿下不過是心懷仁慈,并無質疑陛下決定之意。”
之后又有幾位大人上前為太子說話,有的直接為李家家眷說情。
皇帝沉默,高居御座之上,表情凝然,一語不發,楊鈺手心一片冷汗,不敢看自己父皇的神色。
殿下議論了許久,皇帝才一拍龍頭扶手,榮喜貴上前一步,劃了一下手,殿下紛亂的大臣們紛紛禁聲。
皇帝直起身,直截了當地問太子:“你是真心為李家求情嗎?”
楊鈺抬起頭,他的父皇高坐御座之上,隔得太遠,壓根看不清神色。
他記起以前的父皇,會耐心地手把手教他習字,教他騎馬射箭,教他治國理政。
沒有母后的大梁皇庭,他漸漸成長,而父皇也越來越遠。
從何時開始,父子兩人,亦如君臣一般隔閡。
他撩袍跪地:“父皇,李氏中飽私囊,簠簋不修,罪該萬死,兒臣不敢為之求情,然,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兒臣求父皇息怒,莫讓孩童夜啼,朝臣戰栗,國民不安,兒臣拳拳之心,望父皇明鑒。”
此番話結束,朝堂上下一片寂靜。御史臺都是一幫老油條,太子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再接著埋汰,只會讓陛下不滿。
左和德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太子殿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算開竅了。
這個天下,畢竟還是陛下的,陛下是君一天,太子就只能是臣,父子與君臣之間十分微妙,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
皇帝沉默半晌,望著跪地的太子。
他心中既是欣慰,亦是惆悵——他殷殷期許的太子,也學會對他這個父皇戴上面具了。
在帝王身邊,心懷叵測之人太多了,所以常人才說帝王喜怒無常,伴君如伴虎。帝王不戴上面具,如何應對朝臣的猜度。
他不能讓太子看透自己的心思,他要太子學會去猜透君心,學會審時度勢,學會隱忍。等他登上帝位,他才會知曉,身為帝王,也有無可奈何,不得不為之處。
然,每當自己的兒子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像自己時,他也會有種無力得掌控感。
這大梁的天下,太子想要接在手里,已經非他一人所能決定。
皇帝緩緩抬起手,下旨:“李氏族中男子,午時斬首處置,家中女眷沒入掖庭為奴。”
死罪能免,活罪難逃,帝王的怒氣,總要有個發泄口。
這個處置,連御史臺都無話可說。
余大人見皇帝有松口的跡象,上前一步:“陛下,臣還有一事請奏,謀害璽王殿下的劉氏家人,該如何處置?”謀害皇嗣畢竟是大罪,要由皇帝定奪。
剛剛退回列隊的楊鈺剛剛松了一口氣,心臟立馬又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目光輕輕掃過自己的兒子,手掌輕撫龍頭,心中默然——罷了,是不是太子指使劉氏,也無關緊要了,他既然有心,做父皇的就替他處理干凈吧。
帝皇的聲音平靜:“賜死。”
楊鈺一個激靈,身體不自覺上前一步:“父皇……”
元崇許眼見不對,趕忙上前一步,生生打斷了太子的話:“陛下圣明。”
太子被一擋,接下來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元尚書在警告他,不必再說了。
赦免李家的女眷,陛下已經是對太子的讓步,再救一個劉家,陛下就要懷疑太子的用心了。
楊鈺沒想到父皇對謀害璽王的劉家人如此狠絕,渾身冰涼,滿腦子混亂地站在那里。
——救了李家,卻救不了劉家,是不是太可笑了。
他不敢想象回去后元烈會怎樣失望。
元烈要是在這里,會不會說的更加好,說的更加高明,成功救下劉家人?
他到底錯在哪一步?
東宮,元烈跪坐在榻上,自己與自己下棋,棋盤上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相互深入腹地,相互撕咬,一直勢均力敵。
劉卓輕步走進殿內,跪倒在地:“元公子,陛下下旨,賜死罪民劉氏的家人。”
元烈執棋的手緩緩停住,最后落下,黑棋先行,終究贏了白棋一子。
他閉上了眼——他們都估計錯了。
無論劉家人是不是太子指使的,陛下在最一開始就已經動了殺心。
如果是太子指使的,陛下想親自給太子上一課,也是給他元烈上一課——執棋者,不該對棋子懷有悲憫之心,更不該給自己留下后患與把柄。
如果不是太子指使的,更加沒有必要留著了,謀害皇嗣,罪無可赦,株連九族也不為過。
陛下滅殺李家,賜死劉家,已經是對太子最大的忍讓和保護,也是一種警告——
帝皇的忍讓,也到此為止了。
午時將至,李氏族人全都帶著鐐銬,跪坐在邢臺之上,著白色囚服,脖子上插著亡命牌,眼睛都被黑布蒙住。
圍觀的人潮如海,防止劫囚與維持刑場秩序的官兵就出動數百人,戒備森嚴,李氏族人上百,分外壯觀。